诗九首

罗霄山

旧友来访

她依然留着短发，只是眼角皱纹
在绘出她寂寞的疆土
她的皮肤松弛了
一滴水下去，会消失得无声无息
她的眼神是游移的
对于岁月想必她已经得出
很多种答案，这其中不包括我
用木叶演奏出的爱之歌。
操蛋的时间依然不紧不慢地走着
我们从青春逃遁出来
躲避无处不在的箭矢
我和她谈起各自的疾病
共同回忆一些即将遗忘的细节
我们只是怀想，深知这种回忆
并不能给生活带来什么。
我们彬彬有礼，相互问候
以保持两颗完整而孤独的灵魂
我们失去了插入对方生活的兴趣
这么多年来，越来越在意自己。
我希望她独自离开
对于分别和再见，我准备
交给时间和它无所不能的磨盘。

对一颗停止跳动的心脏的观察

是的，血液已经凝固，而且我们听不到了
他晚归时响亮的口哨声
他已经不能感受寒冷，他死了。

这个球体正在紧缩
空气带走它们——温润的水分子
它在最后一刻强有力地搏动，然后静止

它会作为消失的事物被遗忘掉
当坟墓里只剩下白骨
我们尚能想起他黑色的脸和瘦削的身躯

这个球体不能接受任何指令
它在它的位置，显得无所适从
它因引发一场死亡而陷入静止的不安。

如果肉体是透明的
我们能看见它还悬挂在那儿
这个生命中的句号，有很多缺陷。

针一样的肋骨织成一张网
这个美好的囚笼，使死亡变成一个戏谑
我的堂兄躺在那儿，直直地望着我。

风入松

起风了，这把杀入夜的刀子
明亮得能看见生活的肋骨。
我低头，不是畏惧什么
而是对一切抱有幻想。
是的，大风安静或是喧嚣，必有
一个出处，对这一切我毫无所知
风摇落了熟透的松果，在我身后
引力牵引着它们找到归宿。
而我被阻止在风外
无法探清风的体内，用什么温度和骨骼
支撑起这个杀手冷漠的躯体
而我爱他。爱他无所不至的渗透
如针尖般在某一个时刻刺疼疲软的时光
这对于平行线般的生存和死亡
是有用的，当他们交集，
完成一个重要的仪式，风在暗处窥探
对所有隐忍不发的事件说不，
风从某一个本源处吹来，徐徐地
掀开了时间的面纱。

子夜歌

此刻我的身体是一幅打开的地图
沟壑、掩体，翻板下的尖刀是夜的伤口
我需要一场激烈的战争，摧毁建立的城堡
我将与自己交战，借助外来力量
灭掉一个自己。我崇尚楼阁中温暖的潮汐
并对惨烈的肉搏倾慕不已。
在虚无的庞大面前，一些猛兽
被我豢养在深山，一些美好的词汇
我们都将羞于提及。而神灵训诫我
“对于麻木的世态，请捏紧你手中的针
在必要时扎向自己。”
我无法把握博弈中平衡的点
一根钢丝悬在命运的高空，我们熟知深渊
和陷阱的秉性，经常迷失在欲望的丛林。
我准备好了黎明起来去战斗，并敞开内心
这个适合混战的洼地
喷满了酒气，和末日初生的气氛。

铁门

总会在铁门边遇到一个人
走上昏暗的楼梯
像是一块吸满雨水的布条
挂在尘世的枯枝上。
他的脚步迟缓而滞重，内心有一片荒凉的
戈壁。哦，野马啊
已经衰老，退出江湖

所谓烽火，熄灭成一截截焦炭
旗帜插在岩石，这个灵魂的故乡
逐渐蜕化成一张皱巴巴的皮
版图缩小，州府、县衙
暴民们涌上街头。

他遽然惊醒，头碰上坚硬的防盗门
为这次神游羞愧不已
他还要跨过这道门
才能进入温暖的巢穴
这道门从他身体里长出来
生生卡住。

雨水代替他返回家园

代替他去老屋看看，听听祖母
空洞的咳嗽声。代替他进入幽暗的房间
指指墙上挂着的旧照片
（这么多年了，越来越像一张遗像）
灰尘累积在窗台
雨水应该洗去它们
清除这生活的肺结核。
代替他去抚摸一下老父亲的头
这个荒凉的山包
枯草稀疏，时光已经将汁液榨干了。
代替他去访问一下祖父
在墓碑上作短暂停留，替祖父瞭望一下
辽阔而空旷的原野。
代替他返回家园，返回一滴雨水
宽大的，无声的爱里。

在水里写字的少年已经远走他乡

他独自对着水面出神
用一根树枝写字。雷电在他的手臂上聚集
将水面撕裂出一道道口子。
这些毫无规则的划痕，交叉、扭结
然后分开，朝着不同的方向延伸。

祖国的众多河道就是如此啊
当大雨呼啸而来，总会带走一些祭品。
这个忧郁的少年
妄图将秩序打乱

我是站在他岸边远来的疲惫之人
口袋里装着魔鬼的信笺
少年继续写下：
“苍生如蚁，天地辽阔”
我注视他离去，直至不见
他留下一道难题，永世无解。

困兽的夜晚降临

多么寂寥的夜晚，他走下天桥
万家灯火如飞来的利剑
哦，这个适合冥想的时刻

有人把炉火烧旺
爱人坐在岸边
是忘川，还是乌有乡
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
就摆在岩石上。

这个岩石般的世界
涌动的温暖
来自刚刚分离的兄弟
他的嗓音和酒气
依稀在空气里飘来。

符合陈酿的粮食
被亲人们运往仓库
那儿的老鼠在这个困兽的夜晚
怀念走失的主人
和相敬如宾的时代

转换

“请代替我生育，将繁衍
作为上帝的奖赏。”她不是开玩笑
她如此对我说
她所孕育的风暴和雪
在秋天来临之际，吐出刀子
蜻蜓尾巴上拖着彩虹
她说：“这美丽的苹果，温柔的
性器。”她将雨水弹进
我的嘴里，像是给大海
撒去了谁的骨灰
一个旧的门扉，是一粒打开往事的
扣子，往事渐渐显露出他
曾经丰满的乳房。
“这个年老的女人，我已经过她，
我还想重新经过一遍。”
她说。她斜倚在椅子上
显出落寞的神情
我已经被她悄然转换过一次。

查实

沙发欣赏并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