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年的重头：《永安寺》

袁勇 · 发表于 2006-6-3 08:5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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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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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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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掠过四月的菜花，燕子低飞 田畴麦浪翻滚，阳光象婴儿悬坠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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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寺者引我入寺 空寂的大殿以陌生的空寂将我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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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暗淡的空间里走动 一面镜子仿佛在背地里将我反照 看不见户外的光芒，我在空寂的中心失陷 我的目光，连同我自己正盲目地散失 我象一枚燃烧的黄叶，在黑暗的深渊里熄灭 我突然象回到1963年的子宫：挣扎、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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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1年1月1 日，我独自一人 环行泸沽湖，我被巨大的恐惧袭击 从小我就被婆婆教会了信神，是个虔敬的孩子 但那时，在泸沽湖要命的荒凉深处 神象远离贝庞城一样远离了我。死亡 象狼一样紧紧尾随着我。我发出弃儿般地大叫： “神啊!我受到了恐惧的击打 总有一天,我要向恐惧一样地报复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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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大殿阴暗而高大的穹窿 我开始寻找那只被猎枪击伤翅羽的鸟 寻找爱琴海上古希腊歌手的足迹 寻找诗歌烈士洛迩迦彻夜奔驰的骏马 我仿佛来到空旷无人的广场上空 我听见无数的愤怒的声音，从那座巍峨的 石碑下传出，那些英烈们的声音 被风卷上空旷无物的高天 一只云雀象子弹穿过风卷的苍茫 在广场上投掷下它尖厉的影子 我象一座透明的石碑被无端抬举 平升入空，与风一起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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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浮游大殿的四周，以猫头鹰的 绿眼，把细地搜索那些模糊的壁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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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件艺术品，完全可以将我唤醒 象神话中的女娲，将我创造 把我的视力拉到无穷无尽的远处 可以点亮我的一边脸，将另一边吹熄 可以扭曲我的五官，把自己透穿 但我看不见点艺术的陈迹，面对这巨大的 无知，我仿佛沦陷在某条迷路上 从入口处张望：已知和未知的东西在眼前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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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历史，难道历史真的成为过去 艺术，艺术，难道艺术真的成为废墟
两条壁虎在梁栋上交媾，这抒情的 一幕，使我忍俊不禁，我想起了游乐园之夜 一位女子用她的四肢打动我，我嘬起 干裂的嘴唇向她暗示，在阴暗的角落 很快就产生了两堆不纯的邪物 那一夜从游乐园出来，空气中缺少空气 我的躯壳，被一瓶老白干醉倒在十字路口的斜坡 第二天早上，一个小女孩将我扶起 小女孩啊，你随黎明来快随黎明走吧
突然出来一位寺者，他目光尖利地 盯住我；另一位寺者，在身后奇怪地嗅着
我说：别把我当生人，我来到了我该来处 庄周化蝶，屈子投水，我来到了该我来处 一位寺者引我浴身，我利索地剥光衣裤 寺者猛然大叫：“你的心呢？快来瞧呀， 这是个被掏空了的家伙！”寺者齐声喝道： “你究竟是谁！受谁的指使，你是不是真的？”
我谁也不是，也从未成真：上学 我的语言是课本上的；放学，我的行动 是父母给的。“我是个没主心骨的！” 直到1991年 我才把自己献出 才把自己交给智慧、诗歌和悲剧： 智慧是我的情人，诗歌是我的儿女 悲剧是我上古的母亲！
“你胸口怎么有两个伤疤？” 一个是别人赏赐的，一个是自己种下的 当我忘却自己时就得剖析自己，就得 深入自己内部，察看我的德行和良心 在一个夜里 我梦见天堂被刀子划开了一个口子 亚当被摔死了，夏娃则落在一面镜子里 她第一次看见了自己从不相识的影子 正如我在光明的后面找到的是别人的影子 我用尖刀在自己的胸膛上轻轻一划 再把消过毒的手指伸进去抓出一些汁液 然后包扎好就去找我的化学教师
“你找到了什么？”血！化学老师说：没留心！ 许多年我都这样心肌衰竭，头脑经常 因晕旋而休克。我身兼众多的时代综合病： 液溢、酗酒、溢脂性脱发、痔疮、前列腺炎 我肉体破败，精神迁徙，穷途末路 内外成空
黑夜将至，先生，该去见我们的尊者
下篇
钟声把黄昏打得一片血红 云重天底 凉风扑面
我忽然想起从前那些纯洁的素描 以及那些被抛却的画布和画笔 我的心中一阵窘迫。多少次 我被美丽打动，又多少次对幻梦感恩 在那么黑的夜里我点燃心中的蜡烛 在那么高的山上我朝天空盲目朝拜 曾经我在诗中写道：心中圣殿坍塌 尘世寺庙丛生。谁是我身心的归处？ 庙是俗庙，寺是尘寺，我究竟归向何处？ 我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 把杨柳归还春天，把石头归还上古！
尊者身着长袍，双手合十，身后 尾随一列寺者，尊者走过之处升起一缕烟云 两个童子手捧青灯，闪着两簇白花
我目光炯炯地在场地上寻找着，被我 不小心摔碎的碎片，我来不及拾起一枚 尊者已至眼前：天空中仿佛有一轮亮日划过 我的前胸后背，仿佛被看不见的光芒击打 霎时间，我目光仍然炯炯。阿弥托佛 开白花花的青灯照在尊者的两边 我的前胸后背，被看不见的光芒击打
“你曾经杀过人！”尊者说。“是的， 为了公理和良心。”“在众目睽睽之中，你杀过人” “在何处，你入过化境？”“沪沽湖。” 我知道我俗罪不轻。地上长五谷，也长死果 人心长善良，又长邪恶。“你犯过淫？” “那是肉身。”“你心呢？”“脱离俗罪，追随至尊！”
“你知道至尊在何处？”“在阳光和春风中。” “可曾见过？”“至尊本同心。” “入寺何因？”“引火自焚！”
“请先生坐坛！”尊者合掌退下 寺者俱散，只那两个童子，把灯相坐左右
大地暗淡，天空低重，万物一派静寂 黑夜如此博大、深邃。月晕象条巨大的子宫 笔直投下，将群山笼罩；远处影影绰绰 闪动着谁的影姿？风攀附着寺门，从天空深处 传出亡灵的歌声：
师门之歌： 食鲜花，吞清气，长天地之灵 入火自焚，化光而升，我已乘龙归上古
看女娲沐浴，听宓妃歌唱，食赤松之稻 登伏羲之梯，乘少昊之羽，吸悬圃之香 佩蓝田宝玉，饮天母之澧，吹阆苑之风
屈原赋：
魂兮归来，归故里兮，故里在天地的中央
东方不可以托邪，西文也不可 南方不可以托邪，北方亦不可
魂兮归来，归故里兮，故里在天地的中央
中央水涟涟，中央土黄黄，中央鼓融融 中央歌荡荡，中央风暖暖，中央雨汪汪 中央谷硕硕，中央果亮亮，双亲为我辅卧床
魂兮归来，归故里兮，归天地的中央
“先生，你的星座升空，时辰已到！” 尘俗囚禁了我这么多年，我拼杀了这么多年 挣扎和爱，如今我将全部交付 妈妈问：“你是一个失败的孩子吗？” 如今我回答：“噢！不！妈妈 我活得很值得，也很精彩！” 我毫无保留地付出了我的一生 我拼杀，挣扎，爱，最后一无所有 只留下这即将自焚的躯体。妈妈，但我值得 瞧，妈妈，祭坛已摆好，柴已堆得高高 我即将献给我最后的这具躯壳 最后这点点尘埃。我将追随我的真而去 我将与真同行，在极乐处，真指引我向返回 最初的原来。在那里，智慧和诗到处飞行 悲剧朴素地舞蹈。我将在天地的中心定居 与善良的亡灵为伍，与先知为邻 噢，妈妈，我对得住，很实在 星座已闪烁，火焰已发光，听见了吗？妈妈 虽然我即将飞升，但生命，我却万般热爱
1992/4/8-9于水观音

七夜木犀 · 发表于 2006-6-3 20:55:54

高手啊。此间有多少学问糅杂其中。拜读。

曾蒙 · 发表于 2006-6-3 23:4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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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多年前就读过了,现在读依然有刺激!大作品啊!

belliwether · 发表于 2006-6-4 10:2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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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没有作品了多发点来，太喜欢了，太好了，很少看到好的长诗，现在终于看到了，有思想，有风格，有骨头，有硬度，能填补人的一些空洞之处。92年，我那时才9岁，还在玩鞭炮呢，短短十年，读起来却那么自然，叹！

袁勇 · 发表于 2006-6-6 08:55:45

<DIV class=quote>以下是引用曾蒙在2006-6-3 23:47:19的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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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多年前就读过了,现在读依然有刺激!大作品啊!</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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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三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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