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STRONG><U><FONT color=#0000ff> 诗歌:穿越战争与和平的反思</FONT></U></STRONG></P>
< > <FONT color=#0000ff><STRONG><U>阅读梁平和邱正伦的重庆诗章及其他</U></STRONG></FON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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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龚盖雄 </P>
< ><br> 西方诗歌的源头一开始就饱含众神大战的鲜血和归回故乡的吟唱。那被瞎子荷马以盲目的激情与生命的迷狂翻开的天空,永恒翻滚着众神饥渴的星瞳和雷电击穿的命运。而东方诗歌—中国诗歌的源头虽然到达“春秋无义战”的乱世,却一开始充满《关关雎鸠》水边的爱情吟唱,起舞青青荇菜之上和平劳作男女的双手。也许,春秋乱世不但使中国人厌倦了战争的威武,刀兵的暴力,而且更深刻地把中国人的整个文化血缘,抛向了“近鬼神而远之”,讲究文化礼仪治世的儒家,移向了“道法自然”、“清静无为”、“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隐逸于山林湖泊、万物家园的道家。</P>
< >荷马史诗的主题和中国古代春秋乱世的诗学主题,都以不同形式和不同的历史会演,在20世纪人类的生存中得到了变构诗歌语词的精神镜照。当代诗人比古人的反思更多了整个人类存在的参照系,注入了更丰富、更复杂、更透彻人性和神性的诗思,也更多了个性的、感性充沛的、特定个人的原创诗性体验。对战争与和平、暴力与权利、生命与死亡、人性与兽性、万物与人类命运的危境等重大问题的根本反思和切身体验,贯穿了当代诗人写作的笔锋。梁平、邱正伦的重庆诗章,正是在这个精神维度上引起了我心灵的震撼。</P>
< > <br><STRONG>一、梁平:《重庆词典》中名词的伤口</STRONG></P>
< > <br>梁平的《重庆词典》,①以十个名词存在的生命,历数了重庆这座沧桑城市动荡于20世纪动词暴力中的精神脊梁和血泪遗伤。</P>
< >《磁器街》写到:“那年那天,日本飞机如蝗/城市上空的警报嘶裂了所有的街道 /一只鸽子的翅膀折断了……/ 房子倒了,门窗躺了一地/ 防空洞外一架黑框眼镜破碎以后/ 还呆呆地望着天空…… /挤在洞里的人比磁器挤得更紧/ 空气开始凝固/森林般的手疯狂舞动……</P>
< >正如海德格尔说:惟有诗人才能回忆。梁平的诗歌一下子把历史的镜头拉近了。日本侵略军对重庆轰炸的现场,又一次展现在我们的面前。“然后所有的手都朝着一个方向/ 定格了那个日子……/ 洞里的人再也没有走出来/ 磁器街从此伤痕累累 一碰就会流血。”梁平诗歌之中的这个防空洞并不是卡夫卡面对一个恐怖缩回内心的地洞,更不是柏拉图思维人类命运过程中所见壁上影子的哲学之洞,隐喻绝对理性反光的形而上之洞,而是实实在在的中国平民被杀害、被焚毁的现实。当历史的事实被诗人反刍为内心的坟墓和亡灵的眼睛,当名词的伤口裂开动词的刀锋,我们又一次感到深达中华民族精神的剧痛,也不得不再一次追问发生在整个世界上的战争和暴力的惨祸根源。</P>
<P>是的,词语,作为存在家园的路标,也作为人类生存历史的见证,它的重量是无与伦比的,它不可承担的遗忘之轻也是震骇灵魂的。词语,一些关键的词语,一旦跳出诗人所指的能指的手心,往往能刹那照亮所有存在的深渊和黑暗,使我们穿透生活重重叠叠的迷障,看见人类肉眼难以看见的,历史深处的启示和创伤。</P>
<P>从这个意义上说,巴金永志不忘浩劫的 “文革博物馆”也就是一座《随想录》的语词博物馆。一个诗人对历史现实的见证性和批判性是人类最为宝贵的精神灯塔。看看梁平诗中触目惊心的名词《红卫兵墓》吧:</P>
<P><br> 沙坪坝是这个城市唯一的平地<br> 公园里树绿得发冷<br> 即使在最热的时候进来<br> 笑声 也会冻僵<br> 有一段围墙缺了又被堵上<br> 堵了又缺<br> </P>
<P>城市中唯一的平地却拥有城市最不平静的、突兀的浩劫记忆。那就是沙坪公园的一部分,被一堵墙切削出去,成为红卫兵墓地。诗人写到:</P>
<P><br> 那个没有任何遮蔽的坟场<br> 保存最为惨烈和完整<br> 一百颗八九点种的太阳<br> 在那年,那墙外,封存了体温</P>
<P>这是又一场阶级斗争内乱的暴力见证。与日本侵略军的飞机轰炸相比,这又是一场意识形态的精神原子弹和极左迷信造神运动的狂轰滥炸。“红卫兵”这个词和“红卫兵墓”这个词组,一经触动,就会搅起无数血泪凝结中华回忆的伤口。那当年被称为是早晨八九点钟太阳的青年,被寄托了无限希望和未来的青年,不明不白地在墙外“封存了体温”。诗人梁平以“树绿得发冷”、“笑声冻僵”的寒颤,写出了内心巨大的被肃杀冬天冰封的记忆。他写到:</P>
<P>“墙内的草木都进入了保护区/ 有花落地有树枯萎/ 墙外的石头,从来无人看管不见落叶和尘埃/ 我在每一个清明时节路过/ 豁口吞吐不朽的哀思。”作者的反思浸透人性的、历史的悲悯。对于“红卫兵”他没有习惯地顺应表象的潮流去指斥和谴责,或者如某些人简单地把文革罪责归于红卫兵的青春迷狂和短暂的横扫一切的暴力,而是更深刻地看到红卫兵作为一场史无前例的浩劫的祭品,一样有牺牲得不明不白的剧痛。这种疼痛不仅属于红卫兵年轻的生命本身,而且属于亡灵们死不瞑目的幽魂,属于整个中华民族精神历史脉动的创伤,属于意识形态毒化和专制由来的根源,同时属于人类20世纪鲜血染成的反思篇章,属于语言艺术和诗歌生命不得不坚硬触及和拼死穿越的地狱心程,天堂碎片。</P>
<P>在这里,诗人梁平杰出的艺术感知,语词形式和良知不毁的道义、胆识,都尖锐地呈现出来了。“树绿得发冷”,这样的句子直达生命和存在的痛根。“没有任何遮蔽的坟场”,也只有在诗人这里才去除了遮蔽,与天地裸露的叹息和“不见落叶与尘埃”的澄明反思灵通。而在更多的迷醉于表面生活的人们,也许早就遗忘鲜血洗过的重庆城市了。那裸呈于历史的事实,不是被无数遮蔽遮蔽了吗?谁能看见,说出,并象梁平那样抚摸二战后别在重庆胸口的弹壳,拂拭它生锈的记忆和新生的血痕,让“城市真正有了分量”呢?谁能走过,路过,并不错过心路灵程上所有万物家园磁及精神人格的脚步?看那白公馆曾经迎接天上飘下的一床温馨绿被,原本是一颗宝石却被铁丝网封成蝇虫自由飞翔的地狱。看这重庆的时间内脏,空间的钟声,人间万象需要诗人语词的烛照与刷新。</P>
<P>一位法国诗人说过:“没有酒的时候,到河边去捧饮自己的影子。没有嘴的时候,用伤口呼吸。”是的,伤口本身永远在开口,说。珍惜说。正如著名诗人周伦佑在他《刀锋二十首》的经典之作中这样言说《永远的伤口》:</P>
<P><br> 这样惨重的时刻不会忘记<br> 持续的疼痛使我坐立不安<br> 穿过鸟的废墟静止在水上<br> 从舌尖开始直到指甲发蓝<br> 最深的颜色下面是另一种美<br> 另一种金属的沉默<br> 锋 利 无 比</P>
<P> <br> 永远的伤口是一滴血<br> 深入,广大,没有任何目的<br> 死者的名字在伤口外悄然站立②</P>
<P><br>记住死。记住伤口的名字和名词。记住尖锐抵达我们精神内核的阵痛。记住,日本轰炸机和各种意识形态暴力的轰炸机撞毁一切鸟儿的天堂,在天空和大地上烙下人性伤口剧痛的阴天。用铁,用最野蛮的方式消炎也不能愈合,也正如周伦佑说,作为一位诗人,只能“在伤口中,在一滴血里,我们怀着带伤的心情,坚持着每天的水晶练习。”</P>
<P>名词命名万物。名词深怀祝福的定居之所和移居的漂泊之望。名词,这固体的固执的信念,却经不起动词异化的打击。诗人从名词命名万物的初夜出发,慢慢痛失名词名可符实的狂喜,而发现名词阵阵裂变破碎世界的残骸。既然异化的动词早已成为人类行动的主流,那么诗人就义不容辞,走向动词的地狱,走向行动的伤口,以动词反抗动词,以动词拷打动词,以动词造就个性精神直勾拳与各种体制暴力的淫威劈面相逢。我们看到,诗人梁平深入一组重庆名词伤口的方式,恰恰携带着他个性精神动词的闪电,非凡地,而又平实地,穿插固体事物形成浩荡灵魂的暴风,叩打着人生纸醉金迷中重重迷障的物阵。这个诗歌骑士的语词之手,由此撼动了习惯阅读的生锈链条,在思维的天空放飞了自己雪白的心鸽,和“海棠烟雨”齐下《海棠诗》平常生活的情境,和《莲花池》反推“莲花不败/ 芬芳一版再版”的版权。</P>
<P><STRONG>二、批判的锋芒和自审的力量</STRONG></P>
<P><br>批判的锋芒又一次啸出笔底。梁平怀想《龙溪镇》“缘于没有装扮的自然”,而现在香名远播,却是“一个打翻了香水瓶的镇子,再也回不到从前”。《李子坝》过去“李花飞白”,现在呢?“李子坝找不到一块坝子,半坡上的李子林消失了”。“后来这个城市的出版和发行,都绕不过李子坝。”一种城市太城市化的改天换地的版权,把李花和菜花,海棠和莲花,都将当作错别字删除,让重庆许多历史的英名和祖先风景移植心景的命名,都成为名不符实的空壳的地名。这种大地的变迁和生命的变异究竟给人类生态带来了什么危警或灾难?抑或仅仅是现代化直线如高速路划分大地格位的福音?诗人作为万物存在天生的怀旧和怀乡者,也许更能从生命本身感受中触及现代化的生态病灶,触及大地作为大地本身的遥远回声。</P>
<P>这就是居住在《读书梁》的诗人。本是秀才出走的记念,小路瘦削的荒丘,却遭逢“对面半岛上的城市一天天发胖,有很多脂肪漂过江来……读书梁在一夜之间涂满了黄金。”“有好多好车在这里来来往往/ 保安站得笔挺,一律举手致敬 /有好多大腹便便的人……和秀才毫不沾边”这种素描生活的平实功底,曾经是老杜甫和白居易的传统,其中也渗透了诗人梁平现代反思理念的感性表达。也许,真正的诗人对于脑满肠肥者,财富爆发者,权利充盈者,从来抱有精神天质的警惕,并不象那个于坚恬不知耻地宣称,肥人胖子才是诗家正宗,豪门大肚才能镇压重量。诗人梁平对城市脂肪暴生的讽刺是非常深刻独创的。置身于万物大地底层和时间流变之中,肉体空间无限制的膨胀注定是人类物欲和贪婪的病相,而缩小自我,超越自我,让位于万物森严的自由才是诗人应有的卑谦。在这里,诗人梁平嘲讽自己说:</P>
<P><br> 我也是从半岛那边挤出来的脂肪<br> 这和我当时的肥胖有关<br> 我过来的时候就开始减肥<br> 减到现在,有点格格不入了<br> 也许我住在这里真的丢人现眼<br> 无奈我还是不想离开</P>
<P>这也是一种自觉。自我批判的能力和品格,始终是诗人存在的根据之一,而关注现实权变的异化,审判权变的毒污,在这个商业社会独特地保持精神存在的脊梁,正是诗人道义长存的风骨。梁平的《上清寺》指出:</P>
<P> <br> 没有寺的上清寺在这个城市有点名声<br> 有一个围墙围了一些人<br> 据说围墙里的人感冒<br> 围墙外好多人都跟着打喷嚏</P>
<P><br> 我有一段日子被围墙围得发霉<br> 和我那段日子一起发霉的还有<br> 一本教材以及镜头背后阳光下的交易<br> ………</P>
<P><br> 我先从围墙的缝隙里逃出来<br> 我知道,有我一样遭遇和心境的人<br> 却不能和我一样抒情<br> ……</P>
<P>显然,这是一段权力发霉的经历。即使被整治了,“上清寺用了好多水冲洗街沿 也很难冲洗掉那种恶心的味道。”诗人必须直面现实。必须穿越现实和洗刷自己尘埃万丈中沾满权力病毒的身体,诗人必须向一切不平、不法、不义的霉锈权威投射出匕首和投枪,而且超越自己狭隘的功利心,磨亮自己永不麻木的思维棱角和语词光芒。“一旦走出自己就变成一树花朵”。(赖特)向自己内心审判的强大功力,收拾名词镜像破碎的残片,打破“诗到语言为止”的当代最大的幻觉,深入无限存在的二元对立世界的多元生命源泉,也正是另一个重庆诗人邱正伦自觉创造的原动力。也许,诗歌是另一场通天塔崩溃之后,语词的战争与和平,却在存在的深度与平面上不断展开精神历史的人类个性创世纪开端。</P>
<P><br><STRONG>三、邱正伦:铭刻刀锋之痛的语词</STRONG></P>
<P>对战争与和平的反思,囊括了人类生存全部尖锐的疼痛。我固执地认为,一个诗人对于存在苦难的敏感与铭记,标志着他切入人类生存的力度、广度与厚度。正如邱正伦说:“我觉得自己生活到现在,就是对痛的敏感和记忆。不管这种疼痛来自外部,还是对生命本身的体悟和自觉,如果缺少了对痛的敏感和记忆,在我看来,也就等于缺少了生命和生活本身。”③</P>
<P>古人说:智者大警。古人又说:局安思危。邱正伦在《冬季》中写到</P>
<P><br> 想象我们的花朵开满春天的树枝<br> 周围却是城墙和敌人,有一天<br> 敌人醒来,我们和花朵还在睡梦中<br> 世界如何,表情阴暗的狼群<br> 站在风火沉默的路口</P>
<P><br> 那时刻,城墙和鸽子树正在倾倒<br> 敌人还在降落那场持久的暴风雪<br> 所以,我们要加倍小心<br> 在冬天的屋子内,仔细地生活④</P>
<P>这是诗人变热血为诗歌的心迹,这是语词痛定思痛的颤栗。20世纪战争史翻过去了,重庆被日本炸弹摧毁的房间和人群离我们生活的现实远了。但是,惟有诗人《从古老的河道醒来》,感到“河水象经世的音乐在血液里流传”⑤,看见“星光顺着祖先的额际流失,最高的权威已不复存在。”⑥诗人继续吟唱:</P>
<P><br> 这是交换的季节,最单纯的伤口<br> 会使你血流如注,成为空前的阴谋<br> 在微小的事件中,也有喧器的战场<br> 因此,你一定要谨防伤口再次出血⑦</P>
<P>经过20世纪两次世界大战之后的人类和20世纪之前的人类,确实大大不同了。20世纪之后的人类,不可避免地烙印了最大规模的战争创伤和最大规模的死亡创痛。牛顿时代的乐观主义荡然无存。那种认为人类可以通过某种意识形态,某种世界观,或一切科学力量就可以主宰地球和万物命运,甚至把握宇宙根本规律,从偶然王国走向必然王国,走向历史必由之路的宏大叙事,终于崩溃了。诗人,真正的先锋诗人,首当其冲地对整个人类命运进行了反思。而遗忘一切灾难,进入纸醉金迷的物质生活,以更大的消费狂热和金钱崇拜来诱惑这个世界,又是目前整个全球化经济狂潮推行的事实。因此,邱正伦的诗歌充满历史的警觉,充满对“敌人醒来,我们和花朵还在梦中”的惊骇,充满伤口的呼吸和血流如注的阵痛,是难能可贵的。确实,正如希腊诗人埃里蒂斯说:武器一定要说话。“微小事件”中的“战场”,在邱正伦诗歌中逐一演化成《生肖》中十二种动物的危警和《人生经验》中出鞘的刀锋及凶器《匕首》等冷冷的血痕。</P>
<P>《黎明的雪》通过鸡的自白,写道:“我们本是黎明的血/被染红的部分,总是从天边升起/让星星落满栖息的枝头,大片燃烧的杜鹃/那是我们家族久远的传唱/一个追日的部落”这个古老歌喉的拥有者,是“最初的象征/为着单纯的目的,让所有的事物/都清醒过来,让所有的房门都轻轻地打开/让所有的鸟儿都尽情地演唱起来/雨露和植物也生长起来”。</P>
<P>但是,这个“一唱雄鸡天下白”的追日英雄,却意识到“最终,我们依然逃脱不了被宰割的命运/在黎明上升的时刻,听得见我们的歌唱/也听得见刀锋的声音,丝竹一样/在我们的脖子上缠绕/犹如红日在明媚的天空盘旋”。⑧这是多么惊心动魄的处境!刀锋成为红日盘旋缠绕脖子的酷刑,歌唱成为光明到来的血祭。回顾历史的事实,有多少知识分子和民族精英真诚地、一次又一次进入光明颂歌的队列,却万万没有料到,“光明”后来成为刀锋一闪,自己的心血莫名流失。想想冤屈大半生的胡风,解放初期的诗歌《时间开始了》,他对光明是多么确信。然而,他没有想到,时间的光明开始了,时间的阴影同样开始了;时间的辉煌开始了,时间的残酷同样开始了。时间的胜利和失败从来并肩前进,时间的英明和昏庸从来捉弄人生。时间,将作为深深的伤口烙印在欢呼未来的前额。关于时间直线前进的现代发展史观注定碰壁。正如唐晓波先生深刻指出时间的迷信也曾纠缠郭沫若对新时代颂歌震天的嗓门一样。所以,三四年之后,胡风自己却陷入了无底的深渊,被他歌唱的光明所打倒。一道精神的血痕从此警策历史,因永远疼痛而闪闪发光。难道他不是一只为黎明血泣到黄昏的雄鸡?想想投湖自杀的老舍,生前颂扬的社会进步和改造自己的真诚吧!想想曾经热烈欢呼文化大革命的中国人民为什么会齐声歌唱红太阳而进入最大浩劫的暗夜吧!想想成千上万德国知识分子欢呼着进入希特勒的第三帝国,甚至那个大名鼎鼎的哲学家海德格尔也错把希特勒看成新的希望。20世纪确实产生了无数理想轰毁,黑白颠倒,阴差阳错,诡异荒诞的人类悲剧。真正的诗人理所当然地追问悲剧的根源,并在无数“微小事件”的头盖骨中触及到最大的伤口和最多莫名牺牲的死灰。从艺术上来说,一种解构主义的写作和一切反思方向的深入,一种反讽风格和悖论存在的语词确认,已经成为人类先锋写作的标帜。对于这个世界发生的一切,不管有多少轰动效应和成就感,作为人类精神内核的掘进者的诗人,再也难以轻易发出无条件的颂歌。甚至语词本身的异化和文化本身的病变,也早被诗人痛切地感知了。</P>
<P>历史兴亡,朝代更替。战争和平都有鞭痕产生,也有马蹄和语词闪失。诗人邱正伦的反思,一直达到时间的纵深和万物的细部。《不要惊醒马和马的族类》写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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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br>请不要惊醒马和马的族类<br>正如不要惊醒那些熟睡的词汇<br>比如马踏飞燕 马踏匈奴<br>马踏坏一片村庄,踏坏一片新生的爱情<br>当然马也会痛失前蹄,一个王朝在马背上丢失江山<br>另一个王朝在马背上迎嫁新娘<br>马的羽毛并不代表飞翔<br>它是我们的种族,不同的颜色<br>代表不同的阶级,走马观花的人们<br>谁能知道其中的奥妙⑨</P></BLOCKQUOTE></BLOCKQUOTE>
<P><br>关于马,布罗茨基写过一首非常著名的诗,宣称“马因为黑,连影子也没有/再没有比它更黑的东西。”“这里马是什么东西的底片……马在我们当中,是寻找骑士呵”。这匹马显然是穿过黑暗的黑暗,比跨黑暗的黑暗。欧阳江河写过关于马的诗,也是赞美马的。我的诗《第三十三天的马》,也对马寄予个性精神的超越性。纵观许多写马的诗歌中,惟有邱正伦的这首“马”诗显得不同凡响,立意独特,广大,它无情批判了纵马驰骋的战争,嘲讽历史在马背上交换朝代的权力。警惕“马背上能够诞生诗篇/也会坠落高贵的头颅”,诗人进一步指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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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br>一旦醒来,一旦背负英雄与剑<br>一旦马不停蹄,一旦走进历史<br>社会迷漫遍身的硝烟,或者在冬季<br>身边躺着寒冷的士兵,象一场暴风雪<br>渗进雪白的书页,从每一处<br>都会发出悠远的回声⑩</P></BLOCKQUOTE></BLOCKQUOTE>
<P><br>对暴力英雄的批判和解构充满邱正伦诗审判的语词。他写过:“雪落在圆明园的废墟上/出现前所未有的寒冷与破败”,“乌鸦落满低矮的枝头/像异常空寂的细雨”,“英雄主张用剑来割裂历史/所以,历史总呈现红色”,“死了。战争与英雄/但玫瑰仍然开在谷口”。甚至“用刀剑割开广场中心的偶像……能在诗中看出一条血的河流。”⑾但是,诗人并没有丧失信念,也没有丧失对本原生命、本原爱情和万物本原存在的信仰。正如他说:“怎么样才能救赎,中国文学的航向在哪里?我们的内心依然在呼喊。……我们把一根木头从耶稣手中抢夺出来,横在我们的写作之中,这已经表明了我们的态度……那种不可摧毁的诗歌精神,一直在吹动荒原中的草木……我们还是希望有震动灵魂的精神存在,不能一味地轻松,把诗歌做成相声,把骨头做成奶粉,把激扬的舞蹈变成一次闲适的无休无止的散步。……我不可能停止写作,正如我在活着的时候不可能停止呼吸。”⑿</P>
<P><br><STRONG>四、《城市风暴》与《重庆森林》的启示</STRONG></P>
<P><br>事实上,直面现实坚硬的话题和历史刀剑丛生的核心,只能使诗人个性精神强大—— 一直强大到对这一切的全方位审判和超越,使诗歌语词血液丰满,翅膀飞升,而进一步创造出独属于个性精神世界的另一栖居地和独属于个性心灵存在的故乡。因此,对创造性生活的热爱,就成为邱正伦《手掌上的风景》和《时间的细雨》。穿过《水庄》、《酒庄》和一望无际展开的新语词发生的前景,邱正伦也写下了和平生活中一生一世的情歌和《阿伦的抒情方式》。他在一滴泪珠上“拭去灰尘,逗留终生”,从此痛恨没有泪水的生活;“在一根头发下痛失初恋”;在一枚戒指中达到“切肤感受”,引得“体内的大海失去平静”;在一串项链里“种植胸前的花园”和“锦锈的妹妹”。这个李商隐式的抵死温柔的诗歌浪子,居然也同时充满热血沸腾、慷慨悲歌的魏晋风度,更有西方现代性精神转型以来,独出一格的语词觉悟和存在觉悟。邱正伦正在进入一种复合人类精神的写作,在艺术上也日趋妙境和险境交叉的路口。他能独特地写出《雨中的伤》,也能把“回忆的粮食,珍藏在血液中”。他非常精辟地说“命运是幽深的血管/走进去,是杏花春雨/走出来是一座空空的城市。”⒀邱正伦的诗歌一直扣紧了他生存本身的体验,他的伤口和痛直接连通了人性和神性的伤痛,他的热烈与爱,生命和力,也直接注入汉语言本身的创造。他的《城市风暴》⒁和《重庆森林》正是这样优秀的作品。</P>
<P>城市中的男人和女人,像对弈性别人类的黑白棋子,一场燃烧伊甸园的熊熊大火燃烧的性别战争,飞骑权力与金钱的烈马驶进了商潮拍岸的漩涡。邱正伦笔下的女人“用一面镜子吸干自己的美貌/……以唯美的方式向男人施暴”(《黑白对弈》)“岸掌握在女人的手中,像锋利的鞭子”“城市的河床里,掀起离婚的高潮”(《被席卷以后》)“我看见纸币的中心,充满女人一生的爱情”(《在城市的中心》)“置身于四月的雨地,一片罂粟红透你的全身。” (《城市,一只红色的鞋》)在这里,邱正伦写出了商场对人性扭曲的残酷性,女人和女性已成为一种商品符号在被操作。整个世界“在女人的花地里频频高举酒杯/像一个吸毒的人,嘴唇紧靠水和罂粟。” </P>
<P>《想象正在经历的一场金融危机》这首诗歌,以女人接过一支股票,高坐在天空的中央,发出万丈光芒的形象,嘲讽了这个折断男人翅膀的时代,嘲讽了新版电视剧千篇一律的美人计。这种警醒对于那些盲目鼓吹女权运动,完全无视社会现实危机的人,不啻是一剂思维的清凉解毒剂。</P>
<P>邱正伦的《重庆的森林》⒂使我想起了美国诗人威廉斯的《帕特森》,后者以“一个人就是一座城市”作为主题贯穿全诗,而邱正伦却是继续掘进了他的“命运是血管,走进去是杏花春雨,走出来是一座空空的城池”的思考,而沿着森林的根系和年轮,回到城市的“第一支火苗”,回到了相信、幸福、迷醉与狂欢的花朵,回到流水和渔火,回到失常的比喻,爱情的全部,跨越上千座雪山,“回到带电的森林”“力量和信念”。</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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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br>身边的鹰已经醒来<br>山与水已经沟通,森林与城市已经结盟<br>…………命运的风向正在改变<br>在重庆的天空下,在激情的森林旁<br>我们热泪盈盈,一生的向往将在这里穿行</P></BLOCKQUOTE></BLOCKQUOTE>
<P><br>我们能责怪诗人太乐观太梦幻吗?我们能阻止“两条江已成为鹰的翅膀/这座城市正在飞翔,发出巨大的呼啸”吗?不必。我想到,一种根深蒂固的浪漫天性的情结,显然也冲击了邱正伦年青敏锐的心灵。席勒的《欢乐颂》不是也大声呼唤过“万民啊!拥抱在一处/和全世界人民接吻”吗?“一切的人都成为兄弟”,“连蛆虫也获得肉体的快感”。这不也是席勒真诚的呓语吗?惠特曼在他狂欢的作品中,不是处处把一个自我等同于人类全体,甚至等同于宇宙万物全体吗?这种诗歌个性乌托邦的根源到底发源于何处?又将指向何方?我只能说,也许,最深切揭示人类苦难和坚定不移地抗击暴力异化的人,即使在最黑暗的地方也能让整个黑暗发出黑暗之光。我们只能说,诗人有他想象的自由,这种个性森林种植的心城,到底什么人,什么时代才能真正配得上去居住呢?</P>
<P>生命中原本有一种狂欢的神性,它与血痛和泪水的根源相通,它与坚忍不拔的存在本原沟连。乐观和梦幻本身也有更大的痛。诗人说:</P>
<P>选择一种你自己的方式回忆过去,你就无异于多活了一次。……时间的雨滴吹醒了这些文字,启示依然在艰难中进行。⒃</P>
<P>而我要说,选择多种你自己的方式进入语词的创造,语词就会永远替你活着。语词呈现,或者隐匿。语词不在场也不缺席。语词不在位也不缺失。在人类无穷尽的探索中,诗歌精神和艺术力量,永远引领新的世界因创造而开端。和平将是个性精神放飞的人类心鸽和鹰魂共翔天地自由的大块。而我愿重庆这一不断赢得双重庆贺而被诗人不断重新命名的城市,也真正医治诗人梁平揭示的名词创伤,达到邱正伦祝福热泪的洗礼和歌翔。</P>
<P><br><STRONG>注释</STRONG></P>
<P>① 梁平的《重庆森林》(十首),摘自《现在》中国先锋文学网站编印 2002上卷第3页至第8页,以下所引梁平诗皆出自此。<br>②《永远的伤口》摘自周伦佑《在刀锋上完成的句法转换》台湾唐山出版社1999年2月版第60页<br>③④⑾⑿⒀⒁⒂⒃ 邱正伦《手掌上的风景》重庆出版社2003年2月第1版第157页 ,第65页, 第28页,第157~158页,第36页,第79页~96页,第97页~102页<br>⑤⑥⑦邱正伦《四十九种感觉》香港新世纪出版社1993年5月版第3页,第15页,第16页<br>⑧⑨⑩《非非》第十卷香港新时代出版社2002年4月版第157页~158页</P>
<P><br>(作者单位:乐山师范学院中文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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