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子内外的镜像与风景

张立群 · 发表于 2008-6-18 17:11:30

——宇向论张立群      当以“窗子内外的镜像与风景”为题，言说宇向的诗歌时，作为评论者，我们当然期待能够藉此来概括一个诗人的创作。但是，照片上那张深邃而又充满个性的脸，却必将冲破预先设定的企图。正如宇向在发表获奖感言时，曾说过“我还有时间相信我的谦卑、我的叛逆、我的安静、我的自大、我的容纳、我的偏执、我的坚持、我的脆弱、我的天资……能够使我成为我最热爱的人们中的一员，并且能够有足够大的力量去背叛他们！”[1]宇向的姿态表明她诗歌业已存在的棱角、质感和力量。不过，鉴于今天的诗歌发展，往往使历史“表述”和历史“事实”之间的关系，常常会涵盖曲折无限的内容。因此，在所谓命名的能指与所指之间，宇向的诗本身就如此刻窗外的风景，充满层次感和多义性。 一、“生存的写照” 上述逻辑使宇向的诗歌研讨只能成为一种自说自话的“关键词”。但无论怎样，从2000年开始写诗，不久就获得许多人的认同，作品数量并不占优势的宇向，一直与“气质独特”、“出手不凡”这样的词语“过从甚密”。阅读宇向的诗，总会让人触摸到一丝丝饱经沧桑之感：她在一个幽暗的高处俯视种种世相，她所写的只是身边的生活却能洞彻读者的心扉，而这一切又不过仅仅出自于一个70后的年轻女子之手，其作品“年龄”和实际年龄间的差异，本身就构成了一定程度上的引人瞩目。如果“生存的写照”必然成为写作的一个重要归属，那么，对于宇向而言，“生存的写照”并不仅仅局囿于揭示生存的宿命，更为重要地，还在于宇向如何通过诗意的叙述，生动形象地完成了诗歌与生存之间的对应关系。即使以自况的方式看待类似《半首诗》式的创作——“时不时的，我写半首诗/我从来不打算把它们写完/一首诗/不能带我去死/也不能让我以此为生/我写它干什么/一首诗/会被认识的或不相干的人拿走/被爱你的或你厌倦的人拿走/半首诗是留给自己的”，诗人对诗歌的认识以及潜在的“另一半秘密”，也足以构成当下写作处境的真实写照：写作本就应当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它几乎不会给诗人带来任何生存变化的机遇；但在另一方面，诗歌又会在诗人不断发出“我写它干什么”的疑问中，成为心灵慰藉的一部分。没有任何令人吃惊的语词，宇向就以时而置身事外、时而沉浸其中的平易叙述，完成了一次关于当代诗歌写作本质层次上的“元写作”，但其毫不生涩、运作自如的姿态，却早已超乎诗歌自身负载的重量。对于诗坛已经流行多年的“70后一代”的提法，笔者始终认为代际之间的自然差异并不是这一代诗人独立出来的根本依据。“70后一代”（乃至更为晚近一代）可以成为“自为的一代”关键在于可否真实、艺术、敏感地表达自己，以及如何借助诗歌反映生存时空紧缩之后，带来的切肤之感和由此萌生的反思力度。当抵达遥远的地平线和“想象的图景”已经成为一种负担，简单的书写却能摆脱“庄严的虚伪”和“不可捉摸”，往日“悬浮的距离”终于返回写作的自身，这一代诗人的情与爱惟余“透明的真实”……至此，我们需要看到的只能是教科书般的“原则与规范”，正被还原为一次次任意而为的生活细节描写。在宇向的诗中，比如：《低调》，往日高亢的声音正逐渐被暗夜里的沉寂所替代：“一片叶子落下来/一夜之间只有一片叶子落下来/一年四季每夜都有一片叶子落下来/叶子落下来/落下来。听不见声音/就好像一个人独自呆了很久，然后死去”。“落叶无声”当然只是一种形象的书写，就像那些平淡的日子，生命其实和叶子的生长一样，只是一个简单而真实的过程；然而，如果可以借“低调”为题，隐喻出二者之间的“过程性”，并进而对照出以往写作的“宏大历史”，则无疑构成了一首诗的深刻意蕴。至于基于此，可否判定一个诗人的音色魅力和驾驭能力，或许也同样不失为是一种历史的隐喻。使用简单的语句、舒缓的节奏，却可以穿透此刻“写作”的本质，从某种意义上，是宇向诗歌特立独行的重要原因之一。宇向的作品很少长篇累牍，但这并不表明她的诗缺少复杂的现代经验和词语组接后的紧张感。广为大家认可的四句短诗《理所当然》，几乎倾注了宇向对存在的全部认识—— 当我年事已高，有些人依然会   千里迢迢赶来爱我；而另一些人会再次抛弃我 如此开阔的视野充分表达了一个诗人心灵企及的高度。通过起首句将生命的时空推移至晚年，但那种自负式的王者姿态仍然使“我”处于浪漫的激情与爱的漩涡之中；然而，不断找寻和不断离开却始终公平地交织在一起。这一矛盾关系由于“历史化”而滤去许多爱恨缠绵的往事，但“理所当然”的题目却道出了历史的真实性甚至是无情的一面。毫无疑问，《理所当然》是属于今天的人生处境的，它因为避开习以为常的方式而与生存之间构成了“另一道风景”，作为一位近乎命运的先知先觉者，宇向一下子就点亮了宿命状态下生命的全部轨迹。二、观看及其视点 很多论者在评价宇向的诗时，都提到了“窗子”这一意象元素[2]。“我想到的窗子是美丽的/因为它们框住了流动的风景/从里面看总是这样”，诗作《窗》曾以开门见山的形式，揭示了宇向看待“流动风景”的一个重要视点。“我自己的窗子在一层/它框住随意经过的人/和一个刻意到这里的人”，显然，这样视点下沉的工作环境，会使诗人拥有走上“高处”的欲望；但对比“我妈妈的窗子在二十层/每次看到它/我都会有冲出去的想法”，一层的窗子却使写作在渴望悬浮之余，最终立足在坚实的地面上。“我的办公室在地下/窗子开在最上方/在一个扁小的长方形里/我要抬头/才能看到污水、彷徨和失落”，地下室中的观察者终于看到了平凡而伟大的世间真相，这说明：只有身在底层，才可以看见更多真实的“风景”。按照诗人朵渔的说法，“窗子隐喻了宇向与世界的全部关系。”[3]确然，窗子不但一直是宇向喜爱的意象，同时，也为宇向的目光转向窗外时，带来了朝向阳光的“圣洁的一面”。“为了让更多的阳光进来/整个上午我都在擦洗一块玻璃”，“过后我陷进沙发里/欣赏那一方块充足的阳光”，作为一个在写作、绘画等前卫艺术均有涉猎的诗人，宇向总是以无所谓甚至懒散的目光完成自己的创作。就像窗子里的世界虽然并不广阔，但宇向却总可以通过简单的表达和深邃的目光超越视野的局限。为此，在《圣洁的一面》中，另一个大胆设置的意象，即“苍蝇”或许也并不那样肮脏，它以及它们只是卑微地重现了一次“围城”式的景观和“我”的内心独白——“我想我的生活和这些苍蝇的生活没有多大区别/我一直幻想朝向圣洁的一面”，而具有普遍意义上的“人生围困”不过同样是“窗内/窗外”观看的所得。从诗人的“观看及其视点”的角度来说，宇向已经通过“窗”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表达方式。这种习惯性的“近距离观察”虽可说是来自女性的天性直觉，但却因其自然生发的感性品质和鲜明的画面感而最终挣脱了狭窄的束缚。不过，从发展的角度来看，宇向的写作却注定要从那扇透明的玻璃背后转身而出。为此，我们必须在注意这样两点事实，即“其一，是‘窗子上的玻璃’将反向折射出宇向心中多少‘潜藏’；其二，是这一视点将发生怎样的位移才会扩展宇向的诗歌世界”的前提下，涉及到“街头”以及更为直接的现代城市空间。“顺便谈一谈街头，在路边摊上”，“顺便剥开紧紧跟随我们的夏日”，“顺便剥开紧紧跟随我们的往事”；“简单的爱/就是说，我们衣着简单，用情简单/简单到  遇见人/就爱了。是的”，在这样两组分别由“顺便”和“简单”作为重复结构的诗行中，《街头》中的“展览”简单而无所顾忌。撑开时间的范围之后，“顺便”和“简单”必然使“街头”同样充满“流动的风景”—— 顺便去爱  一个人或另一个人，顺便把他们的悲伤带到街头 “街头”已经使诗人接近了我们周围更大的生存单元。在《我几乎看到滚滚尘埃》中，“一群牲口”曾走在柏油马路上，“它们是干净的，它们走在城市的街道上/像一群城市里的人”；“一群牲口走在城市马路上/它们一个一个走来/它们走过我身旁”，这次城市书写在于物化的人群及其物化后的芸芸之相。与安静地行走相比，荡起“滚滚尘埃”主要仓促、奔跑、受惊等行走状态有关。但无论保持怎样的行走状态，处于街头、马路上的“我”都会因无声的沉默而被画上身份的问号——这种疑问，需要我们回到以上提及的第一点事实中，进而构建“镜像的结构”。
 三、镜像的结构 在《我真的这样想》中，“你/我”之间是以如下方式并置在一起的：“我想拥抱你/现在，我的右手搭在我的左肩/我的左手搭在我的右肩上/我只想拥抱你，我想着/下巴就垂到胸口/现在，你就站在我面前/我多想拥抱你/迫切地紧紧地拥抱你/我这样想/我的双手就更紧地抱住了我的双肩”，初读这首诗，会想到一次真挚的爱情。然而，在反复阅读之后，却发现所谓的主人公“你”一直处于安静无声的状态，“我抱紧你等于我自己”当然要比那种直接走向“你”的爱深沉、凝重，但这一切不过只是一次主观想象的结果：想象中，“你”一面建构着“我”的想象，一面分解着“我”的想象，“你”像一面镜子一样映出“我”的想象和形象，这一颇有几分神似精神心理的结构，同样是“窥视”宇向诗歌秘密的一个重要方面。证诸诗歌，宇向会因“我”的频繁使用和指向内心而成为一个“抒情诗人”——尽管，她总是在诗中呈现出直接、偏执、冷漠甚至有些怪异的成分，但对待第一人称“我”，她似乎从不吝惜笔墨并习惯于在对应结构中完成一次又一次的自我欣赏：《自闭》、《我的房子》、《一阵风》、《我几乎看到滚滚尘埃》、《2002，我有》、《白痴》等，其实都潜藏着一个近乎“窗子”和“镜子”的内在结构；不但如此，与所谓“镜中”那些客观化的影像（比如：你）相比，“我”是具有强烈主体精神的。由此联想到法国精神分析学家雅克·拉康于“镜像世界”中涉及的“他者”概念，“他者”既是主体的建构力量，又颠覆着主体，这一逻辑不但产生了主体和客体之间尚未发生裂痕的“天真的语言观”[4]，同样也会获得来自女权主义文论等诸多文化领域的认同。当然，对于宇向来说，那个最终外化为鄙视镜中恶俗不堪，同时又在完成肉体超越中“痛苦不堪的人”，关键就在于一种“心灵的真实”—— 镜子中的那个人比我痛苦她全部的痛苦和我有关她像为挑剔我而生像一个喜好探听别人隐私的婆娘 …… ……她为我盯住她看而痛苦为我不理睬她而痛苦为我用洗地板的抹布擦她的身体而痛苦唉。我痛苦的时候她痛苦我快乐的时候她也痛苦 镜子中的那个人比我痛苦她为与我一模一样而痛苦为不能成为我而痛苦                   ——《痛苦的人》 看来，“镜中人”的痛苦是来自一种忍耐的极限和心意相通，“她”需要不断显露影像裂解的过程，来诠释一个“痛苦者”的不可名状。在消除“心灵－客体”之二元对立模式的过程中，宇向的“真实性行为”不但制约了诗歌的语言，而且，也必然印证那面来自历史和思想领域的“心灵之镜”，即“外部世界不是心灵及其对象之间的一张帷幕，而是心灵自身的一幅图画，绘制这幅图画的目的是帮助它自己进行自我审视”[5]，进入这一刻，宇向已经真正地在其诗歌中获取了栖居之所，因为“形而上/形而下”、“肉体/灵魂”已经可以平衡地同时又是共时性地矗立在她的表达之中。 四、阳光下的生命质感     或许，从感官到感受，再逐渐发展为灵魂的提升，将成为一个成熟作家必然经历的心路历程。阳光以及阳光下的风景，之所以会成为宇向写作的又一重要侧面，本身就极有可能成为其潜意识中平衡诗歌创作的手段之一。而事实上，从窗口涌向街头，在欣赏城市风景的时候，完成自身的“镜像”转换，本身就构成了一道生动而独特的风景。此刻，阳光肯定会照在它可以照射的地方，但街头的宇向依然采用她习惯的那种主观化的书写—— 阳光从来不照在不需要它的地方阳光照在我身上有时它不照在我身上 阳光可以照到“向日葵”和“马路”，但阳光却始终照不到记忆中的童年和幻灭的人生。这样，阳光“有时它不照在我身上”，就在呈现非线性时间倾向的同时，具有一定程度上的反讽甚或抵抗意味。而与之相对立的，自然是躯体的硬度和生命的质感。    作为一位女性诗人，宇向其实从不乏关于女性自身的关怀，只是这种关怀的“温度”，往往只有通过诗作前后叙述之间的张力才可以察觉。长诗《她们》就曾以日常化的写作，完成一次期待在“一个明朗的下午”，遇见其中任何一位悲剧女性的企望。但在更多时候，宇向凭借的只是良好的艺术直觉和洞悉世相的能力，这自然使那些撒满阳光的位置只能较为隐晦地成为其特征的展现之处。深感生活中的无奈，宇向曾将造成秩序颠覆的《势力》摆在街头；曾以安静、悬浮的方式写出《寂静的大白天》……然而，最能体现阳光下生命质感的却是身体内在的触摸。以《你滚吧，太阳》为例，宇向在诗中曾再现了对阳光的钟爱，只不过，这次表达是借一个“瞎子”的口吻来感受太阳：与“我”交谈的时候，“太阳在我周围/它不只在我的周围/太阳在我的上下左右滚/太阳在我的身体里面滚”，证明了面前这个“瞎子”比“我”更多地感受到了太阳的存在；他在黑暗中的表达和宿命般的抗争，使他深切感受到时间和生命的宝贵，因而，其存在也就更显真实与无奈：“我瞎了  我说着太阳/我知道的太阳是个没皮的蛋/我咬它  让它有用/我摸它  让它流淌/我叫它滚  我知道/它还会来”。上述内容已然说明：在某些时候，“质感”是一种可以感知的存在，是一种弹性和力度，就像那些在阳光下转瞬即逝的景象，生命的质感所思考的是如何在喧嚣和流逝中凸现自我的精神意识。    以上内容使宇向的诗歌呈现出鲜明的对立、统一倾向。她一面体验着自我精神和灵魂的状态，一面安静地观察日常化的生活，这不但使她的诗歌充满极度的渴望甚至痴狂，同时，也造就了那些戏谑式的、口语式的写作一直潜藏着思想化、本质化的力量。这种内在的表象仿佛被一扇窗子隔开的两个世界：窗子、阳光、镜像、生命、风景等或许并不一致的元素交织在这样的世界之中，而交织后，女诗人宇向的诗，直接、澄澈、逍遥而又风景无限。 注释：[1]《第十一届柔刚诗歌年奖》之宇向“受奖辞”，黄礼孩主编《诗歌与人》，2007年1期，79页。[2]具体见黄礼孩、江涛主编：《诗歌与人》“最受读者喜欢的10位女诗人”专号，2004年10期。其中文章涉及上述内容的包括朵渔：《打开一扇窗以便看到流动的风景》；安歌：《如果你再坏一点——窗里窗外看宇向》。[3]朵渔：《打开一扇窗以便看到流动的风景》，出处同上。[4]本文在涉及这一内容时，主要参考了[法]拉康：《助成“我”的功能形成的镜子阶段——精神分析经验所揭示的一个阶段》，《拉康选集》，上海三联书店，2001年版；以及陆扬的《精神分析文论》，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张岩冰：《女权主义文论》，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5][英]R.G.柯林武德：《精神镜像或知识地图》，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308页。

曾蒙 · 发表于 2008-6-18 17:30:50

宇向是比较重要的女诗人。我个人觉得写他要拿到一个背景，比如70后或者女性诗人谱系，单单解读一些句子不是太过瘾。

杨荞宁 · 发表于 2008-6-30 17:36:24

我喜欢宇向独特的言说方式.

楚山 · 发表于 2008-7-4 23:2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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