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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8 08:4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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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陈依达 于 2009-11-8 08:55 编辑
《玉米在七月》玉米现在还很年轻/它们不习惯干燥/它们相互约定/在七月潜逃(1997.6.29)所展现的诗歌意蕴,由‘约定’及‘潜逃’渗透的拟人化色彩而得到极大的拓延。玉米地可以象征一代人的生存境遇,而年轻的玉米成长与适应现实的困惑与迷茫,其驱动力导致‘约定’过程的发生。一首短诗,凭借诗人精心选择的自然场景,寥寥数语渲染与营造出奇特的语境和画面感,读者记忆库中玉米在风中的摩挲变成集体交头接耳,而潜逃则为诗歌带来动感与随之而来命运不确定性的悬念。
而在《背后》胖子永远不知道身后有什么/胖子转过身/发现背后还在背后//胖子永远不知道身后有什么(1998.3.7)一诗中,周公度则把诗歌构建在一个具有普遍意义存在的现象;每个人都有无法洞见的‘背后’。胡塞尔在《纯粹现象学和现象学哲学的观念》第一卷《观念I》中曾明确地指出:“属于表达行为本质的普遍性意味着,被表达者的一切特殊性绝不能在表达中被反映。” 而此诗的丰采,正是来源于胖子作为被表达者,其特殊性从人的集合中特意被反映了出来,使得原本并非局限于胖子的现象,被周公度以诗歌语言对现象学的逻辑范畴认定了自己的还原。不断地旋转着的胖子,使诗歌增加了膨胀着的空间感与动感,全诗也由‘背后’可能的暗藏与机关算尽,实现对现实的完美影射。
三 情色的青纱帐
作为诗人的周公度,首先是一个人,一个男人而且是富有情趣与审美,正值爱与被爱大好年华的男子,这在他的诗歌中有丰沛的呈现。这位山东汉子骨子里却有南方男子柔和细腻的质感,读他的情诗犹如置身于淡淡优雅的、情色的青纱帐。读者特别是女性读者,很容易被他诗中并不多见的纯情、对爱唯美而朦胧的憧憬和优雅的肉欲所打动。读周公度的情诗,首先被他对女性魅力细致入微的体察所折服,为他对女性心存着一种绅士般典雅的仪态所打动,他对女性倾心以礼相待,有一种温存与优雅的气度。作为女性美与暗香的仰慕者,他崇尚健康的青春美。他诗歌中的女子笑口露出小白牙,穿布裙、爱吃零食,偶尔流着鼻涕,有时天真地数枕木,有香气、爱踢脚尖,这使得许多女性能从诗中辨认出自己的影子,感受到如此被爱可能性的期翼,会由不得在阅读的间歇,眯起眼睛,仔细回想自己是否错失过这样的心灵交汇。
在诗歌《香椿树》中,周公度以香椿树与邻家貌非天仙的女子同象,把一棵平凡的树与一位平凡女子的品质糅杂,以此切入诗人对异性的情感温床。诗中的女子虽无丰满迷人的身姿,却有茂盛的生命力与足以映入诗人感知触须之网的妩媚,这大概得宜于,诗人往往恰巧是生活中美意与刻骨铭心的种子,其敏锐的挖掘者。这里我们感受到一种对女性美细腻的发现与捕捉,一种日久生情的情愫。在《清明之雨》我多想坐下来/在你身边说会儿话/你穿着素色的格子裙/抱着膝,闭着眼睛/听我低声地絮叨/那旧信封一样的往事/直到清明的雨停了/你才站起来,拉着我的手/轻轻地说/爱,/我要你坐下来,坐下来(2002.4.5),这首诗歌的意蕴朦胧,使人感受到一种动静与时空的交错感。诗人仿佛一直行进在细雨中,想象着坐下来与爱人促膝相倚喃喃细语,而她则专注地聆听着倾诉者的低语,如潺潺溪水在卵石四周上下,时而翻腾、时而相拥着的细浪。而在诗歌的结尾,似乎爱人一直就坐着,在雨中、在终点等待着诗人,似乎她早已深谙诗人的行之将至,一直企盼着见面的瞬间,拉着他的手,心疼与娇嗔地让他坐下来、快歇息一会。
周公度颇多的情诗,其语言风格呈现托马斯 哈代(Thomas Hardy 1840-1928)一直遵循的创作原则“多记印象,少写主见”。这一类诗歌如《我想起你》、《蠢话集》、《相对》、《看到》、《方式》等,用明白晓畅的语言展现一个场景,人物描写扼要精炼、细腻而写实,语言质朴然而意蕴则生动浩渺。比如诗歌:《相对》融穿着长裙子/提着一小袋山楂片 上楼去了//融提着一小袋山楂片 穿着长裙子 上楼去了(1998.1.26),这首诗里貌似只有印象没有‘主见’,诗人独特的手法在于,仅仅以简单的物象:裙子和山楂片相对于女主人的‘不置可否性’的顺序来呈现诗性与情色的魅力。第二段中长裙子的后置,为读者对融仪姿的想象力赋予遐思的空间,如果说前段凸现的是身着长裙的融,手提零食上楼时的风姿与裙摆在动荡的韵律中所渗透的美与感召,后段则更显现着融生动活泼‘小馋猫’的可爱,读者仿佛能看见,融一面走一面手撕牙咬急不可耐地想打开包装袋的模样。而诗歌题目介入的巧思也体现内功。
诗人在对这类题材诗歌风格的锻造中,不仅呈现东方文化的含蓄,也汲取西方文学优雅的绅士风范,此处所言绝非一种远离现实的男女倾慕之情与罗曼司,而是一种有血有肉植根于生活十分饱满的情感。诗人怀着对女性美盔甲骑士般的贪婪,在寻找真爱的过程中也饱尝孤独与失意。在诗歌《心痛》你拨开一丛丛的人/人们一丛丛地远离我/我很早就担心/你隐隐约约见我微笑/双手一摊/骂我没良心。/可我怎么会呢,/你拨开一丛丛人/又不是割草/我也没走多远/你真厉害/一眼就看那么准。(1998.3.14),这首诗使读者感受着一种精神的孤独与迷茫,这是一种难以慰籍的隐痛,或许源自灵魂深处的孤寂,其灰暗和难捱使得爱情都逊色一筹,此样的境遇将导致诗人的抽离感,甚至对最爱的女人。在诗人眼中,苍茫尘世似过眼烟云,莽莽众生不过犹如草芥,而他需要大隐于市方能忧乐两忘。所幸诗人终将被爱意的魔镜定位,被爱人像一个充满愧疚与敬慕之情的男孩,重新领回生活。
四 风格的特质及拓展
纵观周公度诗歌创作的文字轨迹,我们首先感受着诗人作为人的真性情。这种率性在人性层面的个性色彩从文本中的流溢,使得周公度作为诗人分外真切感人,他与同龄人一样富有理想,在农村与城市的边缘为实现愿景饱尝不惑和挫折,他时常在如同一粒微尘的存在感,与诗歌《边家村》中展现的鹤立鸡群般佼佼者所拥有的自信与壮志待酬的现实感之间摇摆。对峙产生的冲突使得他时而心情犹如步入山谷,且再也走不出来;时而渴望像小狗那样,抽搐着肩膀哭出来。正是这种男性阳刚中敢于袒露心迹的阴柔面,使读者感受到他的诚挚。 在下面的诗歌《深秋之风催促夜行人》中,周公度以一首短诗,把一位星夜兼程的行者在人生旅途中理想与现实之间,相去甚远的反差如此鲜活地刻画出来;诗歌似以隐性第一人称作为行为主体,对读者用直接引语发问切入,‘他’其实是‘我’,及诗人理想状态的显现——,犹如羽毛般的飞行者,因轻盈而能够尽享随风远逝的自由与大境界。而接下来的四段则像是诗人的自我剖白,幻想中飞行者的影子其实隐射了真实境遇,这只充其量有耗子爬行的姿态与速度的人,处在奋斗的过程之中,有着普通人的艰辛,但至关重要的是,此耗子绝非等闲之辈,它有飞翔的远大抱负。“他的梦中有小风/掠过山岗的冷,”使得深秋之风的冷意得以推进,而这在接下来的最后一段中,被诗人以羽毛贴在冰上所营造的语境将诗歌推至纵深也即是达到冰的寒意。此诗以绝妙与新颖的手法,体现一个其实还在地上蛰伏的行者, 纵然心怀远大志向但仍然在历练的过程中忍辱负重,感受人世间的悲情与冷。
《深秋之风催促夜行人》
“你可看到一个人
他像羽毛那样飞翔?”
“他飞翔下的影子
又像耗子那样爬行?”
“他在爬行中做着
羽毛在风中的梦,”
“他的梦中有小风
掠过山岗的冷,”
“他的冷,是
羽毛贴在冰上。”
2002.11.18
周公度诗歌的风格特质中,除了‘真’以外还富有‘简’与‘美’的质感,这里的‘简’一方面意味着文本与语言双重意义的弃重求简,同时也意味着对复杂诗歌意象与修饰的精审。著名诗人及诗歌评论家陈超在《翟永明论》中指出:“少”并不必然等于“多”。要使“少”变成“多”,需要诗人更丰富内在的经验和更端凝硬健的语言力量贯注其间(本文引自中国艺术批评论坛)。而对周公度大量诗歌的阅读,恰能使读者感受到一种对语言犀利与透彻的理解,融会贯通并凝练地妙用。这种造诣使周公度能够游刃有余地驾驭各种体裁与风格,也为他以诗歌语言涉猎广泛的精神领域奠定了基础。在下面的诗歌《我们应当怎样对待妇女》中,诗人借助对蒲鲁东(1809~1865) Proudhon,Pierre-Joseph 法国政论家,经济学家,无政府主义奠基人之一,对其主张重提可能性的发问,径直切入诗歌的主题。在第二段中,诗人继续描绘出几乎令所有男性为之倾心的景象,‘顺从’的她在家中各种操持的可能性中穿梭,尤物般地服从与打理着男性的仪容。但这一切真是那样引人入胜吗?诗歌最后一段展示了逻辑的反讥,当‘他们’或许还沉浸在将女性作为‘私有收藏品’豢养起来时,便应该料到其必然的结果。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指出:“女人摆脱家庭束缚的个人主义倾向以及侵犯她个人自主权的国家主义倾向——所导致的结果是,她的处境失去了平衡。”而这种失去平衡的可能性之一,仅仅是最无伤大雅与温和的选择,便是‘羡慕邻居家的奢靡’。在此短诗中,周公度深刻地阐明一个至今未被广为接受的事实——,也是许多男性的盲区,将女性视为附庸以及两性角色定位的任何不平等,其最终的受害者中也必有施害者。这种行为及其后果在心理学、社会学、女性意识层面及其更广深的意义,超越了诗歌评论的范畴。
《我们应当怎样对待妇女》
有谁说出了隐蔽的希望?
爱的同时切望接触肉体;
有谁能重提普鲁东的主张:
“把妇女关在家里!”
清晨,她可在打水、喂鱼,
在厨房淘米,耐心煲粥,
在客厅踮起脚尖,侧着脑袋
“喜悦地把领带给我打上。”
但她羡慕邻居家的奢靡啊?
她用微笑来装饰谎言,
“她权衡着利弊伴随着你,说爱你。”
没有人知道你已经有了伤口。
2002.11.4
周公度在一首诗中袒露:《我常常说起“美”这个词语》我说过“美”这个词语,/我常常说起它。喋喋不休。//我试图拉近我们的距离。诗人毫不掩饰其唯美主义的立场,无论对语言美、女性美还是绘画的艺术美,他都是一位身体力行将对美的寻觅与造化视为使命的人,美是他人生的一种境界。而这种气质淹没了他,渗入他的骨髓,以致他的表情、神态与举手投足都挥发出一股儒雅、高贵与克制的气质,这是一种跨越东西方文化的独特风格。他的诗歌细腻而不失厚重、笃实而不失灵秀,节奏与气息的转承自如而松弛,语境或淡雅朦胧,或高阔辽远,语感的风格温润,在中国诗坛名至实归地自成一体、独树一帜。
[夏日杂志]第五卷中的两首组诗,其语言之美令人爱不释手,在此我仅仅将其中之一的题目与分标题罗列,就能窥见一斑;《巫婆纪行》1.之门牙小史;2.之海滨好几年;3.之气不打一处来;4.之东张西望地走;5.之大脸强盗的偷窥记;6.之一下子爱上了。这首诗歌中,周公度用前所未有的诙谐与幽默刻画了一个巫婆的形象,以她引以为豪的两颗看家门牙的诞生史开始,忽然间巫婆对森林就兴致寡然而迷恋起未曾谋面的大海,见到大海后的失望,居然使她焕发了‘恨母情结’,在跌跌撞撞返回森林的途中偶遇篮球又进入神魂颠倒的错乱,然后鬼使神差地被‘大脸猫迷’执拗地认作美眉……。全诗的叙事性与故事性并举,语言生动而充满童话的趣味,诗人把巫婆走出森林的旅行描写得绚烂而多姿多彩,且全诗始终围绕着‘门牙’的主线亦开亦合。
行文至此,对周公度诗歌风格及语言魅力的领略已在所必然。伴随着[夏日杂志]的发行,他的作品以语言的韧性和张力所构建的独特语境美学特质的影响力,必将引起更大的反响。以其诗歌已经抵达的境界和他自身的修为,我们有理由对周公度赋予更远大的期待。
陈依达
2009-10-07 上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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