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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寻“本质”与向下生长的枝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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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6 19:13:2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论卢卫平的诗

“底层写作”在世纪初文坛已经流行若干年了,这个比“平民写作”、“日常化写作”更富权利色彩的词语,仿佛是深深埋藏于肥沃土壤里的巨大根系,不断在潜滋暗长中繁衍出“新的枝条”——“草根性”、“打工文学”、“道德伦理”等最终都已各色姿态汇聚于它的枝蔓上,但相比较而言,“底层写作”在诗歌特别是诗歌批评中产生的影响、出现的频率又远甚于这一时期其他文学门类。即使在今天看来,“底层”在命名一类写作时已越来越受到质疑,但这并未影响那些曾经被纳入到这一称谓之下并引领潮流的诗人,而本文所言的南方诗人卢卫平,正是其重要的始作俑者之一。
卢卫平,1965年9月生于湖北红安,1985年开始写作,世纪初相继出版诗集《向下生长的枝条》、《尘世生活》等。按照在其一次“对话”中介绍:“我是在红安乡下长大的,靠油灯下的苦读才进城的。从八五年大学毕业到九二年九月,我一直在湖北赤壁的一个大型纺织厂的子弟中学当老师,生活四平八稳,水波不兴,惟一让我激动的就是在大学就已经开始的诗歌写作。我似乎是要有意跟自己过去的生活告别,我选择了九月十日教师节这天挤上南下的火车,成了‘漂泊一族’。在只有老鼠和蚊子陪伴夜晚和周末的出租屋里,我体会到了在我的乡村经验和教师生涯中从未体会到的孤独和卑微。”[1]1992年到珠海后,卢卫平写了一系列涉及“打工生活”的诗歌,反映小人物在大城市的生存体验和生活状况,这使其逐渐得到诗坛的关注。一些诗评家开始将其写作,归类为“打工诗歌”和“底层写作”。



当以“追寻本质”与诗人同题诗集的名字这一并列方式作为本文标题的时候,笔者至少应当坦言承认:也许使用“悲凉的本质”或是“悲伤的本质”更能体现卢卫平诗歌的底蕴。在历经90年代诗歌的惨淡经营之后,“追寻”这样格调高雅的词语已经无法成为这一时代文本症候的关键词。任何一种带有强烈感情色彩的词语描述,在诗歌走向沉默之后都只能在无奈的收敛下回归内心,往日的抒情与色彩鲜明的呼唤也正逐渐模糊起来,同样模糊的还有在诗歌文本间流露出来的语言风格,在这样的语言情境下,任何一种妄图对诗人写作的精确性命名,都易于成为一种偏颇与冒险。不过,关于“本质”与“向下生长的枝条”仍旧会引起他者的关注——这种关注绝不是因为“向下”可以引发思维的暧昧甚或歧义,而是因为“向下”作为一种姿态,恰恰可以回应当下诗歌潮流的一种趋势——如果将“向下”理解为一种回归或是身份意识,那么,“向下”则更易于靠近我们时代的诗歌本质:在这个只有通过小心翼翼才会捕捉诗意的现实场景下,别样的写作方式或许正是接近“本质”的一种途径,至于隐含在其中的诗意转换甚至心态的变迁,则又成为赋予这种写作某种色彩的重要质素。
当然,为了能够更为确切的研讨卢卫平诗歌的精神追求,似乎将本质作为一个非虚拟化的实体进行处理,会更易显露这种本质的特性。正如卢卫平自我评价的那样:“我的诗,自始至终关注着现实,体验着我所经历的一切,感受着当下各种可能的生存状态。……我寄希望于用诗歌留住点什么。哪怕是一丝叹息。”[2]在卢卫平的笔下,诗歌写作的本质总是通过一种对比的方式呈现的,不但如此,就结果而言,这种对比后的指向也基本趋于一个主题,即为在现实中感受到的生存状态和个体的真实体验。
在《在水果街碰见一群苹果》中,卢卫平曾写道——

它们肯定不是一棵树上的/但它们都是苹果/这足够使它们团结/身子挨着身子  相互取暖   相互芬芳/它们不像榴莲  臭不可闻/还长出一身恶刺   防着别人/我老远就看见它们在微笑/等我走近  它们的脸就红了/是乡下少女那种低头的红/不像水蜜桃  红得轻佻/不像草莓  红得有一股子腥气/它们是最干净最健康的水果/它们是善良的水果/它们当中最优秀的总是站在最显眼的地方/接受城市的挑选/它们是苹果中的幸运者   骄傲者/有多少苹果  一生不曾进城/快过年了   我从它们中挑几个最想家的/带回老家   让它们去看看/大雪纷飞中白发苍苍的爹娘

这里,诗人卢卫平无疑是通过一种最为肤浅的修辞——拟人,从而使那些苹果以及不同种类的水果在瞬间就成了凡人。那些苹果当然不是同一树上结实的结果,但这并未影响它们的团结,因为它们毕竟是同一种类,它们善良、干净、健康,它们是来自乡下并在进城之后接受挑选的少女,它们看到了诸多同类一生也无法看到的景象,但是,我却想挑选几个让其在冬日里“回家看看”。在这一描述中,卢卫平用了一种近乎中性的态度,在他笔下,没有进城后过多的描写,也没有丢却人性基本的道德底线,他只是在进城与回乡之间吟唱出自己的诗意,然而,这无法掩饰我们在结尾处体味到的悲凉与无奈,而这种感受当然应当是首先来自诗人本身的,而后才是诗歌的一种文本呈现。
如果说以上的描述是在进入与返还城市的对比过程中,简单的营造出一种诗的氛围并略带几分哀伤的话,那么,在追寻本质的过程中,卢卫平更为执着的则是一种回归家园,回归生命本源式的表达方式,只不过,这种表达仍然是通过一种对比结构完成的。在《站在48楼看一棵大树》中,卢卫平曾这样凸现隐含在他心灵深处的本源意识——

你终于比我矮了   你终于长不过
没有生命力的钢筋水泥
……
……
直到下了楼   看见你裸露的根
我才知道   沿哪条路回家
我才想到   抓住钢铁
没有抓住泥土安稳

也许,卢卫平过于恪守古典意识了;也许,使用心理学意义上的“大地意识”已经显得那样的陈旧,不过,诗人那种近乎口语式的、浅露式的叙述,却总是无法掩盖他的抒情性以及不惜通过拒绝城市、回归家园的心底渴望。《站在48楼看一棵大树》无疑是以一种历史变迁的对比方式,揭示隐藏在心灵深处的一种沧海桑田——在这种同样质疑现代文明、高楼意识的诗意展现中,“泥土”与“钢铁”、“树”与“楼”的对比,不过是诗人热爱土地,妄图释放高楼带给人们心灵压抑的一种表达。而所谓“安稳”究竟从何而来?诗人在回顾幼时走向现在,在裸露的根旁,他的心绪简单而不失深刻,旧日的一切或曰自然的一切,已无法抵御现代城市化进城的侵袭,但似乎没有什么比内心的喜乐平安更能让诗人在内的所有人产生如此持久的震撼力。
综观可以以诗集《向下生长的枝条》为代表的诗歌创作,卢卫平总是通过描述家园、母亲来揭示自己向往的本质,他从不拒绝在诗中究竟展现了怎样世俗化的情境,但他却从未丧失隐含在诗歌深处的理想。在被誉为是“灵魂出壳”[3]式的作品《楼道的灯坏了》中,那短短的诗行——“楼道的灯坏了/我摸黑走到七楼/打开家门/我发现/我的家竟然/那么亮堂/多少年视而不见的东西/也在闪闪发光”——诗人肯定在黑暗和闪光中,发现了“闪闪的”灵光,但这道灵光不是来自于楼道,而是来自于家的意象设计,这原本就是一个最为简单不过的情景,但卢卫平却将其写得那样的用心。他将可以挖掘的空间推移为“多少年视而不见”,并将自己的眼光随着敞开与切入的动作将深藏于“根处”的东西,以简单的日常事物表现出来——也许,他的灵光就发生在开门闪光的刹那。
至此,无论就表面的感受,还是深层的结构而言,卢卫平总是通过一种对比诉说自己的理想追求似乎已经成为一个“思维定势”,这是一种非常真实,从不虚幻、虚伪的心灵之旅,因为为了能够将这种态势揭示的更为清楚,卢卫平甚至不惜将原本隐秘的生活以及卑微和屈辱写进自己的作品——在《抛弃城市》和《挂念一座城市》这样在标题上就可以形成对比的作品中,卢卫平的态度或曰追求或许已昭然若揭,只不过,这种态度究竟还包容着多少值得探寻的东西,或许并不仅是通过对比可以达到的。



如果一定要质询卢卫平追寻本质的色调是什么,那么,这个问题的答案势必又要回到文章的伊始处,而作为一段不平凡的历程,对这一问题的回答也势必要涉及到诗人成长的历史。作为走过复杂人生经历和商海云谲波诡的一位诗人,重新回归诗歌也许正是其悟彻人生真谛的一种表现。在《进城二十年》这样一个堪称生活履历表式的作品中,卢卫平的创作正是通过苦读,走进城市并妄图靠近城市的一种独特的表达——

一个乡下孩子/靠油灯下的苦读进了城/远离父母让我更亲近书本/想说话/我就朗读几页书本/那么多大师   包括博尔赫斯/布克莱   艾略特  里尔克等/都能听懂我的方言/我朗读的间隙/他们告诉我世界的起源/城市的真相/告诉我能做什么/有一个时期   我想远离书本/亲近城市/试着在高楼脚下大声说话/直到我喉咙嘶哑也没有听见/一声叹息之后/我回到朗读和倾听/偶尔到街上走走/看见光天化日下有人贱卖灵魂/我就干咳几声

而与此可以对应的是,卢卫平总是钟爱使用一个外乡人的视角看待发生于身边的现实,并进而通过捕捉其中的真意而走向诗意,在《听城里人喊活着真累一直想不通》中,卢卫平真实的再现了当代人存在的空虚一面,那“向灾区捐的衣服  没有一个补丁/往垃圾堆扔的东西
  养得活/一个县的人  天天都像过年/怎么还在叫  活着真累”,无疑是写出了当下城市生活的一种通病,但即便是使用了模糊的视角,隐含在卢卫平诗歌中的色彩仍然可以通过“悲凉”和“灰色”予以概括。在可以视为仿拟海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句式的作品《从明天起》诗中,卢卫平的——

从明天起
健忘就是一把寒光闪闪的镰刀
在我脑子里割出一大片空白
像秋收后的田野
寂静   空旷
什么风吹过都听不见回声
从明天起
我就会过得糊涂些  轻松些
我就会给自己定下原则
与其在虚伪中高尚
不如在真实中下流

表面上展示了明天的期待,但实际上却更在意挥别过去和把握当下。卢卫平当然是一个真实的人,而后才是真实的诗人,否则他不会悟到“与其在虚伪中高尚/不如在真实中下流”这样富有现实本质意义的语句——“我过着一个平常人的生活,为大白菜能不能买到五毛钱一斤,我和菜农讨价还价。为一件换季的衣服,能不能打到两折以下,而费劲口舌。面对日常生活,我从未把自己看成诗人。从这个意义上,生活就是活着。而活着的一个极其重要的目的,就是活得滋润一些,活得像一个人。但回到书桌前,回到稿纸上,我就警醒自己,必须像一个诗人一样去写诗,否则,干点什么都行。都市人潮无情地汹涌。每一个人都只能是沧海一粟,一切都是擦肩而过,面对突变着的社会,我们经常无能为力,被迫接受。”[4]卢卫平的确是在一种城乡差别中看到一种无奈而真实的诗意——

在乡下/耳朵贴近乳房/听到的是乳汁/神秘地流淌//
在城里/耳朵贴近乳房/听到的是欲望/赤裸地燃烧

然而,在这一切走向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平淡与真实之后,卢卫平还将怎样实现他的期待与选择呢?“我是前面的动词/你是后面的名词/我们将在美好的句子里幸福地厮守一生……这是多么美好的句子/在这样的句子里我们将幸福一生”(《在美好的句子里幸福地厮守一生》),在彻悟人生之后,卢卫平或许只能通过诗的方式走向本质,而这种本质的色彩又加重了他深入浅出式叙述的力度与深度。                           

                             三

     向下生长的枝条究竟是什么?如果仅仅将其看成是卢卫平一本诗集的名字,那么,将它与“追寻本质”这样的理想性行为并列在一起或许并不能构成一种对应的结构。但“向下”在当下的诗坛却业已成为一个流行的语汇,这无疑是一个和“底层写作”、“草根性”一样可供研讨的话题,即使排除世纪初文坛所隐含的意识形态性,“向下”也势必会在一种方向感中指向灵魂的自救与一种写作意义上的内在的超越,而在深深体味到诸如“向下”以及形象说法“向下生长的枝条”所包容与期待的一种特殊的感动之后,我以为:向下应当是一种观念,它是和“回归本源”等描述性语词一样构成某种创作理念的词组——而这一点,如果可以借用“向下”之始作俑者之一的卢卫平的话来解释,即为“我的诗歌是向下的。这里的下,是乡下的下,是身份卑下的下,是高楼底下的下,是下里巴人的下,是九泉之下的下。而不是下半身的下。”[5]
     在简单的诗句构成的《穷人》一诗中,卢卫平曾以——“为了像人一样死去/我们像鬼一样活着”诉说出深藏于他骨子深处的一种感受,“我们”的身份无疑是没有权利,身份卑微的;但“我们”或许从不匮乏尊严,因为,“我们”期待有一天能够“像人一样死去”。而在同样代表“向下”的目的地以及身份意识的《土地》中,卢卫平又有——
     
土地让我一生劳累/土地在我脊背快伸不直时/长出高高的高梁/我在即将诅咒时唱起了颂歌/土地是我厮守了一辈子的婆娘/说不出爱但无法割舍/土地用一棵树牵挂我   活着就要扎根/土地用一根草抚慰我  再卑微/也要抬头看天  笑对风云/爱恨交加的土地   让我受苦受难的土地/当岁月遗弃我时/土地最终将我收留   让我的骨头/点亮磷火  这就是一个乡下人/一生的光芒

的确,以“土地”、“外乡人”同时又是“乡下人”身份作为一种自我意识和创作身份,确然已在卢卫平诗歌中形成一种固有的观念,它像枝条一样不断萌生、延伸,并形成根系;然而,它的方向却是向下的,所以,能够将其彻头彻尾进行表达的当然是他的同题诗《向下生长的枝条》——
     
秋天到了   你让簇拥着你的
     叶子   你巴掌大的儿女们
     给老家送去一点温暖
     其实你是舍不得他们的
     你看你一夜之间就老了
     比每一根向上生长的枝条都老
     下雪了  你的头上长满盼望的白发
     直到儿女们带着大地的消息
     回到你身边   你才一袭绿装
     在微风中清唱
     那是你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你梦想着能抚摸大地
     在大地的怀里返老还童
     青春期的树干向着天空疯长
     你的梦想在成为现实的瞬间落空
     你是大地走失的根
     你将老死在奔赴大地的途中

“向下”终于显露它的全部面貌了,“向下”是一种告别青春,走向真正成熟意义后的一种写作;“向下”因为梦想在现实中落空而带有某种悲壮的色彩,但回归(即向下)是具有永恒性魅力的——也许卢卫平追寻的就是这种体验的过程,也许卢卫平并没有意识到其实“向下”也必将面对“年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的感受,但他的直接、生动的语言却已经告诉我们没有什么比走进现实和生活底层,能给人带来巨大的震撼力,而在这样的前提下,或许“你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也许就是“向下”给他自己带来的一种痛并快乐的感觉。
    在从三个方面阐释卢卫平诗歌的内涵与寓意之后,或许使用如下的评语大致可以作为卢卫平诗歌的一次总结:“作为叶文福的同乡和广东的新移民,卢卫平的创作轨迹,有两条清晰可见的指向:一是艺术上不断蜕变中保持语言的活力,直接、生动、口语;二是诗歌主题始终坚持着对平民和底层的关注,这种‘草根性’使他成为一个能够为中国诗坛提供现实活力的原创精神坚定的诗人。”[6]当然,在卢卫平的诗歌世界中,可以阐释的内容与空间无疑是十分广阔的,本文仅仅是从一组并列的词语出发,至于未来会怎样,也许应当是批评者与卢卫平本人共同肩负的责任!


参考文献:
[1]张立群、卢卫平。对话:从诗歌的底层出发[J],中国诗人,2006年5、6合刊。
[2][4]卢卫平。向下生长的枝条“后记”[Z],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4年版,189页。
[3]李少君。从身边开始的“草根性”[A],卢卫平。向下生长的枝条[Z]。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4年版,2页。
[5]卢卫平。向下的诗歌[J],诗刊•第三届华文青年诗人特刊,2005年5月下半月刊。
[6]第三届华文青年诗人奖获奖作品•“叶延滨评语”[Z],桂林:漓江出版社,2006年版,3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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