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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欧阳杏蓬

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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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0-14 11:15:27 | 显示全部楼层
  11
  80年代初,农村开始搞计划生育,没有标语,也没有口号,工作组带着卫生队就进村了。召集社员开一个会,统计一下生育人口,就开始宣布执行政策,一胎安环,二胎结扎,三胎立刻结扎。
  懵懵懂懂没有搞清状况的人,纷纷给大队干部送礼,然而还是保不住,安环的安环,挨刀的挨刀。生了一堆女儿,想生个儿子接后的,纷纷出逃,超生游击队由此产生。计划生育的人也不是吃素的,株连九族,只要有一个直系亲属,那就拿他是问。问不出,牵牛赶羊,开仓挑谷,风车、收割机等等能拿走的,都是罚没的对象。村里有计划生育对象的,纷纷望风而逃。人道不人道,不如医生的一刀,人权不人权,不如执法的铁拳,计划生育是国策,没人跟你解释和分辨。
  村里显眼的外墙上用白灰刷着“超生就扎”。
  马路边上的村小学围墙上也用白灰刷着“谁不实行计划生育,就叫他家破人亡。”
  公社一书记指挥得力,连清三个村的计划生育尖子户,收得一大院的农具和杂物。心怀不平的农民几个结伴,等得他回老家,在路上将其擒获,荡秋千一般,将其扔入水塘,以发泄私愤。
  某村有一支书,其妻舅超生,计划生育工作队对其连坐,将他家电视抱走。
  某年春节,我去一亲戚家,其大门侧墙中间破一大洞,疑似盗贼所为,问之,答曰:乡里计划生育工作队所为。
  计划生育工作队进村,全村惊慌。
  后来,言说自觉按计划生育的有奖励,超生人口不分田,仍然没有多少实际作用,“养儿防老”,无论防不防得了,但在民间根深蒂固。
  再后来,不再执行抄家罚没的政策,改为罚交社会抚养费。
  如今仍是,超生一胎,多则两千。超生两胎,多则三千。仿佛只要有钱,就可以放开肚皮生。
  随着社会文明的进步和生活成本的提高,农村已很少有人超生,话“养不起”。有人算过,现在养一个小孩至其成年,得耗费十几万人民币。而一务农农民或一进城打工民工,十年收入,不够抚养一孩子成人。
  计划生育扶持了两个产业,一个是避孕药,一个是避孕套。到计生站,避孕套是可以按需自拿,不收费。但药店里避孕药可不便宜,传说还有副作用,所以少吃为好。
  如果早知道物价上涨有利于人们自觉开展计划生育,早将物价提上去,在计划生育方面就节省很多人力资源,事半功倍了。
  
 楼主| 发表于 2010-10-18 10:29:2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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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里第一次审问疑似小偷是在一个初夏月夜,大家收工回来,吃饭之后,队长一声哨响,群众集合起来,审问仓库边的一个住户,原因是仓库里的种子不见了,仓库边的人最有嫌疑。住在仓库边的是一个带着一群孩子的寡妇,苏州人,个子很高大,在解放前随当兵的丈夫回到了这里,然后一直没有离开过。她喜欢抽烟,是生产队里唯一抽烟的女人。那天夜里月光很亮,也很安静,大家在一起,没人说话,也没人咳嗽,队长说了几句,寡妇说:如果怀疑我,我可以将家里的稻谷拿出来,跟仓库里残存的种子对比品种。说着,眼泪也出来了,一边抽烟,一边哭着说:日子怎么难过,也不能给地下的老头子丢脸。
  他的儿子把家里的瓦缸抱了出来,然后拿油灯火照着,请队里的人核对。
  稻谷的品种果然不一样,寡妇获得清白。
  那时候的村子,清洁如水,虽不至于到夜不闭户,但不用提心吊胆。老百姓常常敞开了门,取一扇门板睡在大门口通风处,享受夏夜的清凉。冬季里更是清静,鸡鸭入栏,黑狗入洞,漫漫长夜里好梦相伴。十村八里的,没有听说过哪家丢落了东西。
  谁家孩子在果园里摘几颗梨,也会受到旁人的警告:做贼偷瓜起。这里没有毫不相干,大家都在乎着良心礼义,并且希望能薪火相传。
  单干后,村里有人开始搞副业,养鸭,养狗,养牛。
  生活水平有了分化,小偷也开始行动起来,开始偷地里的菜,后来偷笼里的鸡,后来偷放牧在野外的鸭,再后来,偷栏里的耕牛,现在,街上有专门扒窃的“三只手”专业户,夜路上有“剪径”的强盗,社区里有入户偷窃的蒙面人。
  一次村里有贼进来偷牲畜,被夜起尿尿的村民察觉,然后叫喊“贼进村了”,一个村子的男女老少都爬了起来,拿铁棒,捉扁担,喊叫着,追逐着,却没有赶上,贼跑入后山林,夜里根本找不着。
  次日凌晨,失主到路边问守瓜棚的人,那人说:那些贼你都认识,路上遇到彼此还说话。
  失主问究竟是谁?
  守瓜的人不答,面露难色。
  失主突然想到,如果他透露了贼的信息,他的瓜或许就遭殃了。
  失主不再问,养了一季,把鸡鸭都处理了。
  贼就在身边,我们认识,却很难抓到,这让村民很没有安全感。在湘南,很多村子都专门组织了人巡夜,开始叫“联防队”,队员素质参差不齐,被抓到的贼寥寥无几,但只要抓到,大家绝对不会放过,即使法律有规定不能爆打小偷,但群众的拳脚在法律外,在对付小偷的时候,人民群众的拳头还是最有力的武器。小偷只要被抓一次,就会消失很长一段时间。这并不以为他会改过自新从良,他会换其他的手法,或者比以前更隐蔽,最后,他的一个家族都会受到牵连,被另眼相看。
  历史也证明,窃国贼也通常在人民身边,伪装得很好,但在他们的举手投足间,智慧的人民会发现,他们的伪善如在掩耳盗铃,以为可以瞒天过海。他们的行径一旦被群众识破,窃贼挨人民群众一顿爆打,窃国者,却通常被历史翻过来,扒开了供后来者永远批判。历史从来不袒护任何人,它从来都是让高尚者更高尚,让卑鄙者更可耻。
  
 楼主| 发表于 2010-10-20 09:38:45 | 显示全部楼层
  13
  幸福要等多久?原来村里的人是不知道的,平常说享福,或者仅仅是局限在吃一顿好的,鸡鸭鱼肉。更多的是向往,孩子长大了,就觉得离幸福更近了。而过的日子,基本上是苦涩的、平淡的和忍耐的。但这并不阻止大家对幸福的渴求,头发等白了,现在,有了一个答案:幸福需要等待六十年。
  六十年一个甲子,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之后,政策逐渐明朗,人终于活明白,人力有限,还是遵循现实安排,乐观的过不咸不淡的生活。看开了,心情也就不像以往那么纠结,不再把自己当主要劳力,也不要再把自己当主心骨,把信任给孩子,把爱给孩子,把余热给孩子,把时间留给自己。
  乡里幸福的老人培养起来的第一个爱好就是打麻将。
  留守在家的孩子上学一走,老人在回家的路上就相互约好,在某某某某家打麻将,还有某某某某要参加,正好凑一桌。光打打耍牌没劲,多多少少要有点输赢才让人投入。于是,富裕的打个五毛一块,不富裕的,在一边看着,也乐呵乐呵的,打发寂寞。
  通常一桌麻将,聚齐一村半数老人。
  但也不会有打麻将的老人,闲不住,就去后山上背树木。
  有一年大冰雪,将后山上的树木冻死了许多,年轻人出去了,没人管,要烂在山上。勤奋的老人可惜木材,于是几个相邀,一天上一次山,从山上背一根木头下来。两个月下来,竟身强体壮脸红润了。
  远方的孩子回来,打麻将家的,也没有怨言,觉得老人思想有个寄托,甚好。上山打柴家的孩子觉得家里老人也不错,身体越来越硬朗。
  老人也觉得不错,辛苦了一辈子,现在终于可以干一点自己想干的事了。
  而在屋前屋后玩耍的孩子也很幸福,虽然他们每年只见到自己的父母一两次。虽然每一次别离都撕心裂肺,但他们可以住上楼房,可以上幼儿园,可以读免费书了,比他们的父辈,看起来要幸福了许多。
  老少幸福,辛苦的是中间的一代人,像钟摆一样,被时间掌握着方向。
  他们摆动产生的巨大力量改变了一个时代,而他们在时代之外,看着时代辉煌,然后花高价在自己修的车道上坐车回家。他们有怨言,但没有人听得见。他们也无所谓,发发牢骚,继续生活。他们的生活都在手上,不能停歇。
  六十年后他们或许也会幸福的,只要能找到幸福。
  那时的乡村,只要不荒废,一定盛满幸福。
  
 楼主| 发表于 2010-10-22 11:11:27 | 显示全部楼层
  14
  我喜欢这里的月亮。
  当时还年少,还没有去过县城,没有看到过异乡的月亮,有愁滋味,但还没有“月是故乡明”的概念。
  无论春夏秋冬,我都喜欢这里的月亮。
  月亮很单纯,很纯净。与乡村的世俗和寂寞比,月亮更像一个让人生宁静的寄托,让人追思或凭吊,让人仰望,让人思索,让人诗情画意,也让人形影相吊,顾影自怜。
  乡村的月亮总是早早的出来。太阳落山,暮色未拢,月亮就出来了,或者它一直就在那里,等待太阳落山。热气消散,湿气上升,地里的虫儿开始打鸣,一声短,一声长,很多的虫儿一起叫,地里边便铺满长长短短的宋词。干活的人不会注意这些,他们的注意力都在手里的活上,那种惶然的专注和对速度的渴求,令人看到乡村生产的落后和生活的局促。而暮色里,灯火是一种召唤。家里不仅有老有小,还有鸡鸭牛等活物还需要关照,生活的责任和生命的责任交杂在一起,活得分不清究竟是什么滋味了。
  晚饭过后,男人检查一遍牲畜家禽,确保无漏之后,坐在堂屋里,吸烟的,叼一支烟在嘴上,就着灯火看着门口,若有所思。女人在里屋“嘀嘀哆哆”的剁着猪草,板着脸,从初一剁到三十,从出嫁剁到孩子上学,十年如一日,喂了一槽又一槽的猪,生活仍然像剁猪草,枯燥无味。
  孩子没有这些烦恼,追逐的,在月光下追逐,像撒开蹄子的小马驹。
  喜欢听收音机的,坐在二伯家的长凳子上,赖着,听匣子里传出的新鲜声音。
  喜欢听鬼狐故事的,就坐在家门槛下,听过来闲坐的邻居讲山讲水讲神讲鬼。
  大地逐渐归于安静,人们也散去,各自回家,剩下一地银闪闪的月光,在高处低处无声的流淌,衬出景象的明明暗暗,那种缱绻,令天下多情男女都为之陶醉。
  夜静人深,我却无法入眠。父亲说我是一个“日里游啊游,夜里卖桐油”的一类闲人。湘南人将“白天”通常说成“日里”。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无法入缅,或者是想法多,或者是寂寞,或者是想试一试胆量,在无人的午夜,一个人走出来,在月光里体会这个生长鬼故事、狐故事的地方,究竟有什么奇妙之处。从家门前的石板路,走到几米外的简易沙石公路,村里就有无数狗叫声响起,听起来糁人。村里每走一个老人,几个夜里,村里的狗都是吠声沸腾的。而四处望,月光里,只有安静的大地,稻子青青的,在月光里闪着一条银色的光芒,像安静的大海。因为安静,令人感到田野的厚实。
  树仍是白天那样坚挺,而月光让它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银光,看起来神秘了许多。
  河里的水翻着银波,声音比白天清脆了,诡异了起来。
  而远一点的山水树林,像一个兵营,让人看不透摆的是什么阵势。
  我披着月光,坐在石桥上,点一支烟,无声无语,与月光融在一起,十分的清凉。这日子看起来十分苦涩,我们甚至埋怨,想方设法来破坏这安静。然而这里太落后,破坏都地方下手,年轻的人只有揣着破坏的力量远走高飞。而城市里十天半月难得一见的月亮又让我们忧伤,怀念乡村皎洁的月光和蓝天中玉盘一样明白的月亮。
  我们迈步走向向往的生活,却时常又回头看。月光是怀念中的一种,真正让我放不下的,是那逝去了人生,那么多疑问,直到今天,我仍然没有拿到给那些问题的答案。湘南乡下的月亮,成为离乡人疗伤的一贴陈年的药膏,温温的,令人感受人生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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