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黄吉元自选诗

黄吉元 · 发表于 2008-11-20 10:41:19

西藏•秋风辞 天空整年移动，整月移动，整日移动 于是，风借着一种惯性爬了上来 这一年的黄金时刻，经幡激荡 青稞里有整串的时光和神乐 像经卷的展开，寺庙成为最远的星辰 于是白雪越过佛光，登上了辉煌的王 都在顶峰之上，高大的河流白银如浪 在日夜里，在羊皮鼓上，大块的雷 撞开沉沉的大门：山川开始航行 就这样，真正的风国逐波真正的峰国 雌雄成阵的马匹，拉动了天堂 听菲儿弹古筝 珠访问雨点，轻得如一座山离开石头 那些沉重的，属于底层的光亮反射出来 像一些针，扎进日子的穴位 只那么轻轻的一扣，月牙偷渡银河 蝴蝶越过栅栏，樱桃成为最远的星星 最远的还有金属的飞翔 就像金子追逐银子，铁追逐钢 果然在铁血的王朝闪烁之时，以自己 慢慢浮升的城池在血管里生出轻蹄 一路跑下去，有梅开启寒冰的天眼 有菊准确击中隐者的把柄 我坐着，看君子的鳞甲片片剥落 看一双小手掀起森林的大风 听菲儿弹筝，十二岁的美丽 正以一面渐次展开的原野喂养着狮子     酒歌 酒选择了匕首，在飘香的物质里潜行 亲人，请不要把鄙视的目光投向我 当我退至世界的边缘，我深信风没有反正 向上与向下的路，都一样近 酒选择了花朵，与露水的声音相近 亲人，请不要把早上的阳光交给我 我深知自己吟唱的颂歌是何等的轻飘 血液开出的花比落日还要沉重 酒选择了我，在这个无人的下午 在一种沉默到另一种沉默所展开的抒情里 我听命于朝霞，看见生命在审判的最深处 是怎样被火焰焚烧的景致 像垭口迎接飓风，我迎接开山的大刀 像战争迎接海伦，我迎接奔腾的马匹 酒，尘世之上的一句宣言或陷阱 现实主义者开始了一次最浪漫的远行     一阵风飞过 一片树叶是一阵风飞过的证明 从林子的这头到那一头：一阵风飞过 阔叶林看见了，针叶林没有看见 它一定是在月亮刚要出门 而太阳又刚刚进来的时候飞过的 在这个早晨，一阵风飞过 一阵抽象的风，留下一些具体的羽毛 像一个怀抱乐器的人，内心的音调 高低起伏。或者，如我在两种树木之间 先是看见一只鸟的飞起，接着看见了 一群鸟的飞起，铺天盖地 树是一只鸟，树林是一群鸟 一阵风飞过山坡的时候，有一个瞬间 离我那么近，然后又杳无踪影 一棵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一群树站在那里，仿佛失去了联系 其实，树只是风的羽毛或翅膀 飞与不飞，全是风的事         怀孕的杏 她需要纯净、浓烈的阳光 需要在这样的阳光下，仔细地沐浴 她需要星星的进入，需要胎教的风 需要耗费一生的精力 来平息体内此起彼伏的骚动 现在，在我家的后院，一枚红杏落地 紧接着，又是一枚或几枚落地 她想用这种方式告诉我 五月将要发生的一些大事情吗 说吧，如果与我有关 说吧，即使与我无关 蓝天洗耳，我仿佛听见了什么 我确实听见了什么     落叶纷飞 把舱门打开吧，打开，让天空进来 让等得发黄的孩子抓住风的柄 那种漂流，那种曲折，那种大悲与大美 是他们必须拥有的人生 冬天太冷了，有一些缺口必须补住 于是，我看见一叶、百叶、千叶 一命、十命、千命，都紧闭着嘴唇 勇敢地  跳             下                 去 如铁，如石，如强大的身躯扑向冷国      低悬的月亮 去掉满天的星星，就剩下夜，去掉 高低的树、亮着的灯，就剩下纳凉的人 去掉旁观者，有意留下它 是多么用心地在世上行走，烛光的灯笼 脆弱得就要被前面的风吹熄了 一路上走着，看不见有云慢慢靠近 犹如准备拔刀的人，手不血刃 它对仇人一无所知，一路上慈祥地走着 亲切的目光，如晶莹的岁月之盐 穿过生活的时候是多么的干净 要多少修炼才能够着人世间的圆满 此刻，有人很幸运地被它挑中 决定的那一刹那，积蓄了多年的美 如一句奖励，碰响白瓷的杯      倾听黑夜 夜锯断了床腿，有什么渐渐落叶 渐渐低迷，渐渐沉底 庞大的家族化整为零，潮湿的星星 从天上滴落，破山、破水 若睡着，就是一条枕，一尾鱼 若站着，就是一壁岸，一堵黑暗 月亮出没，名曰孤狼之旅 确实是一匹狼，以兔子的方式行进 从东到西一百万里，从西到东一百万里 尖而细的爪子，有刀有纸，有血有泪 一滴软一滴铁，在下沉的夜里 在灭了灯的窗子后面，分配梦境 给一个鬼，或者给一头狐狸攻击挑花 红颜薄命 此刻，谁在拨动荒草，谛听时间的落差 谁扛着行李，背着灵魂 打着投降和不投降的旗子走了进来 像大盗挟着的利器，游走的光芒 一面向人，一面对已 醒着或睡去，这是命运的两种形式 祖先在此死去，父亲在此转世 唯有我，像这世间最后的一只老鼠 在夜暴戾而民主的胃里，竖着耳朵 倾听家族或以外的声音     黑子 你能在所有的地方看见的黑 它一言不发，血液纯正地高居一隅 从混沌到明晰的路很长 它是这次远旅中唯一的旅长 左手在左，右手在右 在迎风而来的地方突然转弯 像一对设计好的齿轮，任何转动 都无法改变一生的秩序 当季节缩进茧子，进而进入梦 在梦里，把月亮造在起伏的塬上 丰腴的女人知道了什么叫唇齿相依 知道了什么叫天和地 于是再转弯，急切地进入、翻转 你几乎可以看见那潮红的黎明了 但你无法摆脱，它就在你身后 或者，你就在它身前 糊涂时它清醒，疯狂时它镇定 在你站起身时，它是一只鸟 是天空追赶的天空 某种时候，它可以代替太阳追赶月亮 代替手，左手追赶右手 它在惯性里运动，你不能射出子弹 不能举起长矛，它封住了你的口 因为，它是你的旅长 可可西里：幸福时代 太阳潜入根部，风在远处冒出绿色 白云的羽翼多么明媚，山的酣睡里 它们，以行走代替飞翔 羚羊的世界，有积雪在奔跑 最纯粹的那朵，站在高高的山上 天远去，留下蓝，留下大地和食品 有一个声音响起：出来吧，孩子 不是占领旷野而是享受旷野 和平是一地阳光，快乐地生长 我看见的羚羊，先是一阵晕眩 然后是四蹄颤抖，在余悸里来回游动 当它们确信了一切，发抖的四蹄 便开始镇定、粗健起来 腾越、跌倒，幸福像一个巨雷走入春天 在过去和未来的跑道上，羚羊齐飞 一夜之间增加的一百群，一千群 让奔跑加快了幸福的速度      畲地
 火过后，浩劫死去。畲地穿着黑衣 在空寂和旷野下面嘶叫、呐喊 而表面只是黑、沉寂和没有回应 下雨时，呐喊是雨寻找的缺口 刮风时，嘶叫是大风折断的闪电 只有大雪来临的时候，畲地一动不动 它在积蓄体力和磨砺剑戟 有雷声隆隆地驶过，它仰起脸来 看欲望的子弹射穿苍穹的根部 看天降下夜，降下草点般硕大的星群 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晚上 天空下这片火烧的畲地，愤怒地 焦烁地，卧薪尝胆地，醒着 没有设防的空隙里，有惊蛰在泅渡 不敢想象那一坡的嘶叫和呐喊 将会以怎样的速度，撞响春天      秋天的火焰 有一个时刻，秋天曾一瞬一瞬地来信 并把我所有的沉默录进果实 那让我安静的，是核孕育的黄马和赤毛 是叶点燃的篝火，是我从时间的深处 看到的坚韧的指望 一阵风翻卷于强国，舌头的言辞后退 简单的火焰进入了草质的跑道 它们的美，是一群没有穿衣服的占领者 真实得让人心疼 无法说出血液中的渴。来吧，来吧 给秋天回信吧，欢呼的火焰 请把我贴成一张寄给秋天的邮票 然后盖上果实的邮戳 可我不愿抵达，就像这些胜利的火焰 停止就意味着消失       花事 天空就此奔腾起烈焰，视觉沦丧了 我通体发亮，心上有一千个窗子 都吹出狂风，拍打远处的山峰 一个我站起来，千万个我啸叫成飞鸟 在最后一级黑云上灿烂地暴动 油菜的野闪电，槐花的奔马群 黄河大合唱里空前绝后的指挥 春天广大的声音如此壮烈而又至美 日子亮出全身的眼睛喷射光明 像一匹肥壮的公马，太阳停下来 在硕体女人的心术里啼听胎音 可以断定大地因此生产不休了 而我成了除天地之外的第三个怪物 背上背着雷     罪己书 连绵的征战，命运更像一位父亲 怜土地，悲怜家园，悲怜祖辈的坟 情知自己躲不过招安，作为儿子 我除了追随还能反抗什么 先师、同辈、后生，聚义厅里的大旗 纷纷走下历史，几代人的涅槃 没有飞出凤凰，我如何推卸责任 如何扬一身风尘抵达家门 许多太阳就这样老下去，荒草萋萋 西风的瘦马独自在宿命里穿行 良知的刑场站满了行刑队 就这样吧，权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橘子红了的时候我没有红 稻谷金黄，我不是丰硕的秋 血色的黄昏里，一只鹰在远处低旋 沉重的影擦不亮天空 撤退吧，永远地；而且进攻 永远地。我承认自己被什么卡住了 在海天相接的那条线，犹如渔夫 卡住鲨鱼，一生一世被鲨鱼拖着航行      逃兵 一个人从我心上逃脱 一个怀揣爱情的人，从我结痂的心上逃脱 一个用鲜血浇灌沙滩和涂刷天空的人 在我的心脏和灯盏无穷放大的夜里逃脱了 逃亡的人，在山坡的那边像星星燃成野火 剩下的地平线合围过来，一只狐拖着它的妖 在幽界里来去，在来去里舞蹈 只有风把月亮拍打在天上，像蛇头的化石 是与非就静止在这片冷却的目光里 一个人逃去了，就是一个人逃离了肉体 就是一个留下壳子的，一个掏去果核的人 被自己射中为陷入恐慌而逃离群居 一个逃离了肉体和离开群居的人 在尖锐的孤独中，用倾斜的翅膀击打骨头吗 它的逃离是一把犁拥有更深的逃离吗 车辙远去，夜的沟壑丛生 寂静是时间在吱吱嘎嘎的路上没有回声 甚至没有人语没有鸟语，没有树叶摇晃的根部 没有逃脱时那声尖叫的风 一个人逃脱了，一个男人逃脱了 一个人狂窜如鸡，一个男人狂窜如鼠 再也没有任何黝黑的逃脱 在天穹成狱的时候，日出成为燃烧的情床 我打开风暴的枢纽，我就是那个逃脱的人 用枪口对准自己    风中的草地 如鹰扑向鸟，豹子扑向狮子 没有地只有草，鹰和豹子的草 真是猛烈啊，愈加猛烈 风来，风再来。从四面八方 从一个方向，从日子的命根处 用翅膀、爪子、青春期的牙齿 击打，噬咬并翻滚。风站起来了 草在一面大鼓上沸腾 把白骨和石头遗弃，忘记死 忘记野花以及春天的恩惠 风和草就这样占领了这片辖区 树一杆旗，叫风旗 树一杆旗，叫草旗 来吧，孩子，把你的地平线拉起 你一定要看看梦想的力量有多大 地址：重庆市北碚区教师进修学院黄吉元（400700）

吴蒙 · 发表于 2008-11-22 17:39:16

拜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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