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 青春期》（十首）

肖英杰

   《阳光篇》

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
朕坐在一面临风的窗口
思念某个女人

如此靠近一棵叫桂的树
它与神话其实没有关
至少它是

已经过了桂子飘香的季节
御池里的菡萏开始败落
朕的心情亦然

想从进香河划一叶小船
到后湖散心去
带一个贴身的奴才就够

最好还带个容貌娇媚的宫女
给朕唱唱南方的小曲
斟酒，和朕一起划起扁舟

像前朝名士一样啸然
放荡在山水之中，兴致之下
还可以在舟中宽衣野合一番

把所有烦恼喘息在风里
撞击在伊撅起的玉臀上
喷射在流水的深穴内部

这样的时刻，朕最觉酣畅
什么都不想，任扁舟在水中荡漾
天空，太阳圆得像佳人的乳房

朕这就动身——
连生，准备新造的御舟
带上一昨日入宫的丽人……

注：后湖即今南京玄武湖。进香河为南朝宫城通往玄武湖的一条河，现已废弃为地下暗河，南京城仍留有进香河路的路名。

  《佳人篇》

来，到朕的身边来
朕身上潜藏一条吐火的蛇
来擒住它，我的佳人
火蛇四伏，寤寐思服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到底来了啊，佳人
昔日嫣然一笑，桃之夭夭
朕怎能忘了，楼上你抿起的唇
那让朕梦见你身体的花园春来
鲜嫩的花谷翕然微开……

在朕的怀里了。果园满仓
覆盖，压满。上弦月由朕捧住
佳人的脸盘，有远方的陈酿
胸前，是朕精制的两首御曲
让朕弹响，醉鬼一般弹响

一片叶子，还是一树海棠？
骨头都碎了，紧贴在朕身上
在草甸寻找伊之气息
春潮带雨晚来急，河流潮满
泳，朕勇敢游过去

岸边两棵橡树修长
有和田之玉光，檀香之沁芳
攀上去，滑下来，一次次
累了，朕就依着，让鼻尖划过
用手打捞湿漉漉的河谷

形状特别的珍珠
在朕指尖掌心，转移
颜色是伊的名字——红
让朕品品新鲜的荔枝冻肉
唇边，舌尖，果汁沾满

佳人，为何冻如一片颤抖的云？
嘴里满是高烧的呓语，火势蔓延
朕覆盖你，包围你，引爆你
哦，甚好！伊把朕的火蛇死死擒住
塞进河流。鲜红的血悄然渗出……

         《试剑篇》

春来的时候，皇城里诸花放了
太子在玉兰树下揩拭心爱的剑

一柄修长的剑，顶部直指一朵花
反光修长，暗示命运同样修长

修长是一种暗喻。玉树临风的
遮蔽处，大腿修长，肉体修长

一朵，又是一朵，玉兰树下，
幸运的宫女口吐一树幸福的桃花

此时，美人们在后宫里怀春，做
一个个自给自足的梦，如同垂帘

空中漂浮来桃花，诱惑起身体的
江山起伏。每个美人渴望被一束

带电的白光刺中，穿透，挤压出
空洞里的失落、怨恨和焦躁不堪……

美人在桃花云彩里凭借想象睡去，
玉腮含泪。土地舒展，草的丛林

溪水萌动。窗外的鸟兀自惊起——
殿下，用剑，用剑刺死奴家……
        
  《黑马篇》

王的黑马在山路得得前行
身披阳光，健壮，光滑
躯体硕实，牵出久藏于深宫的女人
内心隐秘处的一束光亮

皮肤如有一把鬃毛拂过
王的女人，不自觉的挪动身体
整理被臀部坐出褶皱的罗裙
一阵突如其来的风，狂吻脸腮

撕扯襦衫。这野蛮的自然之力
带有草根的魅惑气味，暴露黑马似的
硕健暴力，肆虐横行，蔓延面积
莫名的充实和饱满之惑让她不可抗拒

黑马往上。王爱蒋山的浩大气场
也爱在美人身上寻找一条隐秘捷径
侧身而入，由压迫紧紧包裹自己
酣畅时自瀑布顶部引吭长啸一跃而下

黑马偶尔幸临，珍贵似一次出生
夜，御道长长，一盏宫灯蠕动
划破一路雪松的朦胧。朱门吱呀
一个春天落地。喔，满满的黑马……

山顶琉璃黄闪现于那抹翠绿。钟鸣
焚香虚与委蛇。王的木屐铿然着地
黑马垂鬃长嘶。云髻上的金钗惊落
刹那，王的女人，体内日子全湿了
                 
注：蒋山即南京钟山，又名紫金山。南朝时称蒋山，因供奉蒋山神（蒋公）——六朝时期南京的土地神而有此名。其原型为蒋子文，汉末秣陵尉，逐贼至钟山伤额而死，为土地神。吴先主孙策立蒋帝庙，之后历代封官、封侯、封帝，地位显赫。

     《午宴篇》

南方的绸缎紧裹
两枚十月新熟的柚子
背后，两片橘肉由舞服绷紧
峡谷地貌清晰，弧线完美
一页页南方的荷叶
如江山，中央一条天堑隔开
界限分明

一池荷叶旋转
带吴音的暖风起伏
南来的熏香，散发令王
骨头节节消失的幻觉
带吴音的水
自小口中唱出
流淌
漫过高高画栋

“荷叶之圆，是美人之圆
这让人心碎的梦之圆呵……”
王起身攀倒一盏荷叶
抚摸圆，覆盖圆
舌尖的火焰燃烧
醉倒在线条分明的
江山分界线上

午宴往深度迈进
王的身子膨胀
荷叶之圆膨胀
醉人的分界线膨胀
把王的江山
慢慢挤压
瘦
了

《梦想篇》

冬季的阳光真短
守坐一扇窗
阳光透过格子透进
背光的厢房亮堂起来
王的儿子
依稀看清楚自己的梦

兄弟有人老去
封地偏远等待叶落归土
小的还待呱呱坠地
此等命运可以忽略不计
提剑达达骑马离开皇城的
少年面若籽玉
才是春天里可怕的惊雷

屏风后侧，将一个
老臣的年轻女人占有
释放一番压抑的人生
女人，大街上看中的
还是僚客上供的
绝不能辜负了美意
客套，只是虚伪者的面具

餐具一件件摆好
莲花盛开，青瓷光彩含蓄
杯杯陈酿满斟，宾客满庭
眼中的梦想愈加想是非非
酣醉，王的儿子玉带解开
双唇紫红，水柱竖起
宫女匆匆端来了圆嘴的虎子
   
注：虎子，汉魏六朝时的器皿，夜壶（尿壶）。

        《丹青篇》

皇城景新。柳条丝丝是行行新诗
青青，嫩嫩，附体三月之销魂气息
二月兰初来，蔽在暗处自羞，不敢抬头
抿口茶，看眼桃花，日光淡淡
时景正好。打开花蕾，如同敲开一重朱门
垂帘层层撩开，轻雷也来，春暖也来

“此花甚好！可观，可切，可品，可插——”

信翻前朝起居录，寻觅隐去的线索
（哼哼，加上注脚，必能抵上一季繁花）
砚台盛放，姿态适然，水润滋滋
于边缘处舔舔笔尖，山呈水现，柳暗花明
眼前，乃是恣肆身手的帝国牧场
一笔落底，满纸烟霞，花落任之
待气定笔枯，风停雨滞，朱丹印红
丹青，抑或江山，多了可溯源的玉树一枝

“罢，下去了吧——”
               
       《清明篇》

她们老了，青春卡在古卷里
我在清明目睹佳人笑语的模样
绽放着，圆圆。偷嘴的蜜蜂儿
是花容上一颗显眼的美人痣

玉手招引我，丝瓣落了一地
翻开诗集，朝时间内屋深入
抵达时喧闹已散场，没能来的及
站在披发的男人堆里对朱楼仰望

一袭罗裙风飘飘兮之桃面映红
唯听取一叶蚱蜢舟上橹篙敲起
系了如萍似水的命运皱然远去
风住，空余一囊岁月淡淡迷香

若是盏花，逢春犹能闻闻，观观
单留一扎诗稿，只好吟吟，品品
每嚼完一首，她们就盛开在面前
素绣遮面朝我窃笑，千娇百媚生
                 
       《帝国篇》

同泰寺的桃花开了
与圣坛上的莲一起绽放
朕双掌合十，节节叩问山顶钟鸣
檀香绕梁，佛随花影拾阶而上

世俗也是一种修行
年轻时风华绝凡，携密友小游鸡笼山
信谈神州当构建太平安和净土
与民休息，与民富足，与民开化

一日位登九五，御行天下，方知
江山之外，更需于灵魂最深处
复建虚拟帝国，供贵贱不等的心灵
在庙宇下同享平等共生，不嫌不弃

尔辈抨击，嚎啕，伏地求恳，劝以苍生
朕双目紧闭，充耳不闻，一意孤行
非常之人能在神性与尘世的道上并驾齐驱
痴人，全然不懂朕孤寂已久的慈悲善心

前世与佛的约定，此生理当践行
普通八年，朕意已决，侍坐我佛面前
不负桃花，不负胜景，不负这阳春三月
不惟版图，帝国，更在众生拈花一笑里

注：同泰寺，即南京古鸡鸣寺，梁武帝普通二年（521）建立，位于鸡笼山东麓山阜上，南朝重要梵刹之一，武帝四次舍生于此。普通，梁武帝年号。鸡笼山，现名北极阁。


    《断头篇》

从头陀寺还愿回来
我手牵青骢马步子嘚嘚
纷乱年月，人头跟规矩一样渐少
连走路都心揣一只兔子

风在林梢顶怒号
四月并非温柔如许
时代已经把一切
惯得闷得诱得心暗如晦

熟读波纹的女人
种植于发旧的石碑前
像匹梦里出现的马
兀自候我到来

读水的女人目光清亮
在这等时刻遇上实在难得
伊与我述起水的往事
淅淅沥沥，怀孕的蛇暗中潜伏

城中指派了王的新活
身披革甲的兵骑尘赶临
赳赳，缚我于土包之前
梅花突绽，放飞我所有日子

故事甚美！我心中喟叹
头颅在草上滚了再滚
正面痴望呢喃的女人
面带静听下文的渴望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