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穗诗选（三）

紫穗穗

众多的星星支配着你的一生


第一次这样。或者说
第一次敢这样，将如此坠长的句子当成粮仓
顶上榆木脑袋“众多的星星支配着你的一生”

一生。多像一个笑话，多像一条
快速浏览后，就遗忘在猪脑背后的那条马尾辫。豪猪的刺
良驹的血......该拔的，都拔了。该流的，依然还在流淌
十八岁的落日和八十岁的落日，究竟有何不同？年近
不惑。我有一颗红心，我
也有——两  手  准  备

不就是遗传了母亲的善良和美丽吗
这也是罪吗
不就是热衷于父亲的胸襟和良知吗
这也是过吗？
心脏，骤停三分钟。为零点十三分，十三亿麻木的灵魂和记忆
默哀。
墓志铭、人民纪念碑，祖国......广场无声
空荡的案板上，鱼肉的血腥还在体内结痂
刀，悬挂着，沉睡着
像一弯祭奠的新月。厨房中的女王
已黯然失踪，只剩下十年前的锅碗瓢盆和满屋灰尘

墓志铭的孩子，出走了。通行证的孩子，都留下了
出走的孩子。孤独
留下的孩子。也孤独

孤独的孩子，行走在异国的乡音
孤独的孩子，徘徊于猜疑的大道
哪个恋家的孩子，忍心告别故里和母亲
哪副健全的身躯，忍心背负决裂的灵魂
狠下心肠，举起铮亮的信仰之刀
这也是生活的铡刀
切断四肢，切断骨血，切断十根
切断十根贪念自由
而自由行走的脚趾

推着独轮小车
有人在野地拾穗，充实粮仓。一不小心
却目睹了这二十年前
惊世骇俗的一幕。那些
那些四分五裂的残肢，还在流浪，还在霉变的土地里
蠢蠢欲动，梦想
发芽。梦想在水性杨花的木桩之上，长出硕大的头颅

低头脱鞋
她想查验脚趾（真理的）
却发现了鞋底的漏洞，和一双白袜里
包裹的惨痛记忆。缺失的一页
也是（制度的）星空下最黑、最暗、最漫长的一夜
十纬空间，十根脚趾
十颗白日做梦不肯坠落的慧星

末日不远，鬼魅频出
谁？谁还在坚守
坚守这日渐荒芜的麦地
渴望用正义之躯和不惧折断的喉管
为京城山脚下，两万棵身先士卒的白杨
亮出一个诗人的心跳和呐喊
“树，让给路？还是路，让给树？”
我在上海，在千里之外的高楼
聆听大地的震颤和疑问
木桩，尸首；脚趾，慧星。混成一物
一纸冷漠的文件和正在消失的村庄
对峙着，一同失重
跌入一本盗版的《植物学》

向后，百年。再向后百年，百年的百年
这翻阅的手指，恐怕再也摸不到葱茏的群山和湿地
流沙肆意。树木的眼睛消失，人类的家园消失
理想的翅膀消失。而砍断的木桩上消逝的感情
比炊烟更轻薄，任后人如何努力
施肥或加温
也不能让死去的物种重新站立
找回地球

粮仓犹在
众多的星星支配着我的一生
寒风伫立
我仿佛看见未来，熄灭的炉膛边
坐满了“断子绝孙”的后裔
他们的胸口，醒目地挂着
这样的标语：
少年出走，中年无子，老年无家
众多的星星也不足以支配着他们荒凉的一生

2009年12月11日作



代表作


自嘲：我所有的诗　都只是一张白纸
或手纸......

1）哭不出

哭。哭不出
没有匹配的钥匙，打开不解
打开水纹的立方

很多年来，很多日子，很多牛角
很多杂碎的分秒，很多涂鸦的死胡同

铺开稿纸，潮涌的汉字凶相毕露
水来不及呼吸或尖叫。影像，雨中的、火中的、土中的
冥想中的马，它们被“无间”的道路车裂

2）答非所问

自南向北，再自北向南。我
被候鸟的鳍、宿命的配方一再流放
生地，熟地。张灯结彩的药引
苦口婆心的秘方，五味的头衔里
只缺当归

面对“代表”
面对人，面对可以说话的人
面对物，面对可以炫耀的物
我，答非所问。
就像面对“幸福”
我无法交出其中的甜、龋齿、性器和无色的疼

3）上帝死了

尼采死了，说“上帝死了”的人早死了
诗歌死了，说“诗歌死了”的人还活着

在死和死，在死和活，在死去又活来的道路之间
我目睹了聪明，艺术的、行为的、头衔的，以及
话语的聪明。只有文本，只有愚笨痴呆的文本
在不解风情的纸面。在野地，在民间，在夹缝

在不断遮蔽的鬼话和旗帜里溃烂、糜烂和解构
流淌出可怜的声响：
“谁读了我的诗歌，谁就是我的亲人”
我说：不疼！那是假话

4）献身

能读出什么？
一个人的三国，火烧赤壁
一个人的史记，无韵的离骚
一个人的变法，暴力的文学史

打铁的人太过痴迷，以酷热面对酷热
以煎熬冰镇煎熬。日日夜夜的煎熬
翻开寄居的城市，她无言以对
屋檐下的黑。层层叠叠

百炼成钢，久病成医
她被架空的身体在绞刑架上飞快旋转
没有人在乎她的死。就像没有人需要
一朵菊花的献身和一枚石子的忠贞
“除了诱惑，什么都可以拒绝吗”

5）石榴

请和她一起受孕，分娩。难产或顺产
请和她阅读苦难的口型保持一致，包括崇高和想入非非
请和她一起忍耐，忍耐窥视、荒凉。外表干涩，内心甜美

开膛破肚，剖开秘密谋反的秋天
每一粒石榴，每一颗挤压成型多汁的思想
透着粉色的洁癖，她们完成了七月的暴动

在超市高价的保鲜盒内，许多人目睹了她裸露的饱满
分裂后被践踏的甜。她小小的身体四分五裂
靠近粮仓，又貌似真理。却，六根不净

6）跳远

我逼迫自己在砧板上练习跳远
一级、二级、三级。纪录不断刷新
与此同时，被我拍打的黄瓜
一截、两截，三截。每一截都吐出苦胆

风吹日晒，断藤的苦瓜身世不幸
我嘴苦、心甜。在刀起落的空隙
伤痕累累的歌唱，想着滴水穿石
想着青蛙临门的一跳

我和月光就坐在草跺上


2008年7月16－17日作



《激动》

1)

关上门，她病了
几乎有一座腐烂的城市，在她的腹部
她想吐，排山倒海的想

2)

洗手间，藏着一座清真寺
它尖尖的顶部
让一朵花日夜想念开放

那一刻。乾坤颠倒
在抽水的瞬间

3)
十二月。海啸发生
石头里的睡眠挤满了压弯的呻吟
窒息降落

他们被突击的空白抓住
在一幅晦涩的蓝图里深度拥抱
进入更持久的黑

4)

南城北城，同守同弃
今夜有大雪销毁所有动摇的间距

谁在雪灾的镜像里颤抖，梦和醒
咬出一道曝光后深入脊骨的走廊

好像总有一座宁静的空城
在遥远的山冈，被雷声拼命地击打


（未完待续）


居留地


下午三点，有雨敲窗
一些不为人知的鼓声穿过佛堂
临近13层的孤独。水轮在原地
以后退的姿态，前进。

那时习惯风雨，看落花
赏流水。任由玫瑰带刺，振翅高飞
日子里有沙，后花园里有露水
时光一点点卷曲，衰老就一点点的渗
扭曲的指针指向诞生之前的黄昏
影子和光。在窗台上登高，小歇
丑小鸭在波涛里安静地漂流
安静的瞳孔，划出渐悟的水纹

借助失眠和咒语，灯心草在烛花里
分裂出黑白两种语言。在豁口的天空
幽兰盛开。它摸到黑夜的骨头和质地
尖锐的香气在雨中遁形
将暗藏在龙卷风里轮回的钉子，形而下
一枚枚流放到千里之外的异域
驰骋在雨过天晴虚拟的草原
那些干净，那些浑浊
在马背和马蹄上各自居留

五点整的上海外滩，接近混乱
云朵消失。雨后的大地
仿佛一张布满宗教和政治雀斑的脸谱
谁隐藏在泥土深处，漫画着
地球孤独的遗言：
“谁拥有真理和民心
谁才是土地真正的主人”


2008年7月29日作


生活在远方


生活在远方
我忘了  时间是一口荒井
深陷于孤独的人  怀疑一切

打开谷仓  让阳光进来
我在盐碱地的白纸上
写下“穗穗”和丰收的困惑

大风刮过远方的山冈
一个任性的孩子
撕碎了幻想的天堂
幸福啊 幸福  难道我必须
在风中  承接你无形无象
漫天飞舞的光芒吗

生活在远方
我忘了  世界是一所敞开的客栈
热衷于流浪的心  天马行空

阅读群山   告别浮华
我在故乡的小屋里坐禅
寻找母语和哺育我心性澄明的长江

大风刮过远方的山冈
一个神的女人
升起“跳舞的心脏”
她要以月亮的名义
抚慰缄默的大地

远方啊 远方  我们在荒井里
我们在客栈里 我们在历史的眼睛里
一再梦见光中的马匹

卑微的是我
生活在远方的我
没有衣裳也没有行囊


2008年11月12日作


流年

1）

不可在棋盘上过于精心
不可在螺丝里埋头苦干

不可用骨灰，取笑流年
不可用流年，埋没英雄

生做了人杰，死不过是一场虚惊

２）

大汗淋漓。小卒冲出界河
向下，（敞口的）马桶就是宇宙

而向上的轻，是躯壳无法承受的棒喝
还是回头绣花，在一坨牛屎的驻地

３）

再一次，答非所问
好似闹剧、抢婚和啼笑皆非的复仇

习惯偷，习惯变脸。习惯将别人的心肝宝贝
换一壶陈年的老酒……

扯开嗓子大喊。佛在心中坐莲。此生
痛快啊痛快

４）

怎么就忘不了，磨刀时的哎呀爱
％之９５的水，只剩５％的灰   

许我一直这样爱下去，爱到太阳落山
一把锋利的大刀。头颅、夜色呵，多么迷人


2008年8月8日作

白鹤林

作品类型很丰富。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