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人》

逃亡Fugitive

《稻草人》
文/逃亡
我有一个洗藕的母亲
我在藕堆里长大
小的时候坐在竹篮里
母亲在池塘边洗藕
她的两只手像耗损的机器
洗去污泥下
一节节干净的藕
父亲挑着担子游街叫卖
卖莲藕 卖莲藕---------------
我是父亲担子里跳跃的莲藕

我们上学戴红领巾
鲜血染红的布
擦鼻涕 抹眼泪
脏得像块抹布
一群孩子打架
在河堤上布阵
红领巾在空中飘扬
我们坚信要打倒他们
取得胜利
我们被罚写检讨
高高的红旗下宣誓
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

我个小 被四个人围攻
躲在巷子里
狗在台门里狂吠
拿石头砸破他们的脑袋
捂着伤口找我的母亲
母亲安抚他们
黑夜游动的蝙蝠
从窗户外钻进来
阴霾一阵阵扩散
哦 妈妈 把它扔出去 扔出去

春天我们在河堤上放风筝
天空中的大雁结队前行
夏天在菜地里捉蜻蜓
棉线拴着它们的脖子
在空中飞
秋天柿子很红
我们在草垛里抓老鼠
绳子捆住它们的尾巴
往火堆里扔  又拖出来
哦 上帝 它们真可悲
冬天一些根死死地攥着泥土
一些根正在枯竭

牛背上啄黄虻的乌鸦
聚集在草地
我坐在小板凳上
饼干屑飞扬的春天
听祖父讲故事
他渡过长江去安庆
讲起他的母亲
他的弟弟 他的父亲
讲他党国的叔叔
寒风中孤立的石碑
石碑上刻着悲壮的名字
他的叔叔被按压在石碑上
进行枪决
鲜血与那些名字相融
渗入水中 慢慢洇开

一只白鹭误闯入宅
我们追赶
它萎缩 颤抖
满身的鱼腥味像黏稠的唾沫
哦 我怀念荷塘里布谷产下的卵
母亲在东山下捡拾的卵
我坚信能孵出可爱的布谷鸟
听它们欢快的叫

我在山坡上找蝈蝈
发现一个南瓜就搬走
南瓜的腹中有蟋蟀的声音
表妹骂我是贼骨头
吐我一脸口水
扛起竹棍打落她的牙齿
她捂着嘴
鲜血往指缝里钻出来
爷爷不会轻饶
我躲在大衣柜里尿湿了裤子
他使劲把我拖下楼
拿着鞋底抽打我的脸 狠狠的打
亲人们把我围的很紧
父亲站在一边 不敢说话
母亲正在田里插秧

天井里的绳子牵着月亮
我把绳子弄丢了 月儿不回家
爷爷身上遗留地主的病
痛斥我
我躲藏在稻草堆里
我的父母心急如焚
在池塘里打捞我的尸体
半夜捉麻雀的人把我带回家
母亲抱紧我  不说话

姑姑要出嫁
嫁到村东好人家
请来棉花匠
弹个棉絮入梦乡
白白胖胖 白白胖
来年生个胖娃娃

春天播种 秋天收获
重复的翻土 重复收割
风车转动 送入仓中
父亲扎紧干涩的稻草
夜幕中单脚站立的稻草人
在浙东的寒风中飘着
飘着-----------------

我学画招人反对
祖上有人为此郁郁而终
我不觉得这是痛苦
在自己的感觉中行走
本来就是成功
父亲说不务正业
一生将会穷困潦倒
流落他乡
要打断我的腿
砍断我的手指
烧了我的画笔
无数次的争吵
让我去死
我就去死吧
没人拦我
那我真的去死了
我是不敢死的
但又不敢回家
说过去死
不去死就是懦夫
天也不是很黑
隐约看见地上的石头
边走边想
看见田里的稻草人
夜色中站立的稻草人  
来个草船借箭吧
把稻草人拖过来
穿上了我的衣服
坠着石块往井里投
哐当~~~~~~~~~~~~~
两只狗狂吠
从斜坡上冲下来
表叔家住在坡上
随着狗吠跑到井边
手电筒往井里照射
看见有衣服浮动
咕噜 咕噜 冒着水泡
猛得一惊 大叫起来
“有人跳井了
有人跳进了------------“
满村子嚷嚷
街坊四邻蜂拥而至
我的母亲使劲往井边挤
确认是我的衣服
便大哭起来
“我平日里骂你死孩子，
你怎么真的去死了---------------”
我的父亲站在旁边缓不过神
他后悔说错话了
我躲在烤烟房里偷笑
月亮照在坡上
表叔拿着铁耙打捞尸体
很轻 很轻
使劲一提
原来是稻草人
大家哄堂大笑
月亮把村子照得荒唐

家里要备置棺材了
爷爷病得很重
请了三个木匠
3个鬼斧神工
3把斧子一起下
来年更兴旺
年节里杀年猪
街坊四邻聚在一起喝酒
小伙伴们捉迷藏
躲在棺材里学猫叫
喵““喵”----------
这次爷爷真的要死了
奄奄一息
热锅上的蚂蚁
他一直生着地主的病
久日卧床
旁边放着一根竹棍
要喝水就往楼板上击两下
击三下就是要小便
击五下就是要死了
他死前凝固了最后的微笑
结束悲苦的一生
他死前把仅剩的遗产分给四个儿子
四个儿子个个哭的很悲
他死前咳出一坨浓浓的血
纠结的血
怨恨的血
他枯瘦 痛苦的脸
灰暗的脸
我大叫
爷爷  爷爷 爷爷
哦 死鬼  你终于死了

我回到家
老黄狗摇着尾巴
抬头见母亲
两鬓斑白
父亲在田里劳作
晚霞的悲伤
我的奶奶病得很重
日渐消瘦
坟岗上寻找爷爷的坟墓
始终确定不了方向
离开的时候只有一两处
现在满山坡的坟墓
人是越走越远的
最远的地方是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