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家的猫事之一</P>
<><br> <STRONG>父亲与猫</STRONG></P>
<> 文/紫陌红尘 </P>
<> 自从父亲过世后，我家就与猫结下了不解之缘。父亲走后不到五年，我们家先后就养了四只猫，到今天止，依然还养着两只猫：大的叫仔仔，小的叫咪咪蛋。</P>
<> 记得父亲原来是很爱猫的，这不仅源于他那颗良善的心，更是因为在那苦难的岁月里，猫是他的安慰与寄托，是他生活的陪伴者。只是有一件事情发生之后，父亲再也没有养过小猫了。</P>
<> 那是父亲在被冲击到我们农村中学时的一件旧事。父亲因为“反右”运动，被打成右派，之后又由于“文革”被流放到我们家乡的农村。那时父亲是妻离子散，举目无亲，与他相伴的唯有一只小花猫。说是花猫不是很确切，因为它只有脖子上有一圈花。那只猫跟着父亲估计有七、八年时间。每到冬天，那只猫与父亲同睡一床，且总是睡在父亲的脚头。父亲曾戏言，猫是他的儿子，冬天怕他冷着，总是先将自己洗干净，然后再上床给他暖脚，比儿子贴心多了。在我当父亲的弟子前，那猫就先我存在了。也因为养猫，那些乡村的教师一直不大与父亲来往，他们认为猫是很脏的动物，认为养猫的父亲身上有股猫味。对那些人的冷淡，父亲置之一笑。于父亲来说，这是求之不得的事，乐得清静；也因为那时父亲是“专政”的对象，鲜有朋友来往，相反到是与学生很有缘份，每一个他所教的学生都还深深的记得，他讲课时的幽默与风趣、他善良的心地，他无私的付出。他对学生的热爱换来了学生对他的尊重，他的博学，换来了一些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学生的爱戴。所以，平日里经常有学生去他的寢室兼办公室里请教，正因为于此，他白天是没有时间孤独的。可是在那没有任何文化消谴，又寂寞，又寒冷的冬天的夜晚，却是很寂寞与无奈的，于是那猫就成了他全部的精神寄托。父亲对猫，真的就象是对自已的孩子一样，无微不至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冬天怕它冷着，夏天怕它热着，还经常托学生给猫买鱼，在父亲那里，猫可谓是过上了公主般的生活。那时的生活条件很艰苦，谁能天天吃上鱼？可是我父亲养的那只猫就能，只要是集市上谁买鱼，父亲一定会出高价钱将它买下，以飨他的猫猫，以至于后来别人不用他去集市买了，直接将鱼送到父亲家里。他爱猫，猫也从未辜负、背离主人。这也算是动物与人最本真的一种情感交流吧。于父亲，他将对子女的爱全部转移到猫猫身上；对于那只猫，它却是幸运的，幸运遇到如此善待它的好主人。</P>
<> 有一个很令人奇怪的现象，使我至今还迷惑着：就是那猫从不偷吃东西，即使你将鱼随便的放在桌子上，如果父亲不叫他吃，它是决计不会偷吃的。当时天真幼稚的我，真的百思不得其解，哪有猫不偷吃鱼的？？那时我已是父亲的学生了，因为作文写得好，父亲非常的喜欢我，我也有幸经常光顾他那间办公室兼寝室的家，更有幸看到此现象，觉得真是奇怪极了。我还曾经偷偷的陷害过那猫：以为猫是不敢吃或者是吃不到，所以每次将那鱼放在最显眼的书桌上，有时甚至还塞到它打盹着的嘴里，然后躲到门外。过会再进去时，那猫丝毫不为我的小小诡计所动，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连看那鱼的兴趣都没有，依旧眯着眼在那里睡它的大头觉。这让我不解和气恼，曾经偷偷的打过它很多次。有很多老师都知道这猫不偷吃东西的趣闻。有的人很欣赏它，而有些心怀叵测者则恶意的说：那是因为“老右派”的钱太多，喂得那猫不想吃了。当时父亲的政治处境是很惨的，但是他的工资待遇即使被减去很多，却依然比我们公社书记的工资还要多，这就使许多人无端的生出了许多的妒忌、许多的不满、许多的愤慨：凭什么他一个“摘帽右派”就能拿那么多的工资？而钱，对于父亲来说，乃身外之物，他一辈子从未计较过金钱，也从未受金钱所累。从五十年代初期执教，到他退休，在长达三十多年的时间里，他用他的工资，支助过很多贫困的学子，使他们学有所成。时至今日，还有很多学生写文章记念他。</P>
<> 我猜想父亲在那几乎是与世隔绝的乡村中学里，一定是孤独与寂寞的，没有朋友来往，没有亲人子女相伴，只是，他从不向人透露他的内心的寂寞与痛苦。于是，那只猫就成了父亲孤独寂寞的乡村生活的陪伴者。在每个漫长的冬夜；在蚊虫叮咬，酷热难眠的夏夜；是那只猫陪着父亲渡过一个又一个寂寞而又无奈的日子。在父亲备课时，那猫总是静静的蜷在一旁，象一个听话的孩子一样；而当父亲小憩时，那猫就跳到父亲怀里撒娇。还有一件非常有趣的事，父亲喜欢吹口琴，只要父亲琴声响起，猫不管在校园里啥地方，都会跑回家，神情专注的听父亲吹口琴。听到琴声激越处，还随着音乐摆动自己的尾巴。父亲曾戏言我不如猫通音律。因为我五音不全，从不敢大声唱歌！</P>
<> 那猫是很通人性的，在那时的我认为，几近达到了“妖”的程度。因为有好几次是那只猫救了我父亲。一次是一个深秋的夜晚，父亲去公社教改组（现在应该是教委会或教育组）参加学习班，到了半夜才回到学校。学校离公社还有一段距离，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父亲那时因为虹膜睫状体炎没有得到及时医治，眼睛几近失明，加之文革期间被打断两根肋骨，走路时身体不是很平衡，而乡村的村路是很难走的，坑坑洼洼，天又黑，又看不到路况，走到半路上，摔到了，那一跤摔得很重很重，痛得父亲几乎无力从地上爬起来，喊人吧，四周静悄悄的，那里见得到人影，半夜三更的，谁又能听到？回学校又动不了，只好坐在地上等过路人了。那猫与父亲好象有心灵感应，在家上窜下跳的狂叫不止声音凄厉异常，睡梦中的老师们被猫的狂叫惊醒，都在纳闷：这是老王头的猫，老王头发生什么事了？但就是没有一个人起来过问一下。那猫也真的聪明，居然跑到隔壁的校长家门前狂叫不已，并用自已的前爪拍打着门。校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连忙起床开门，那猫跳上去就抓住校长的裤腿，将他往外硬拖，校长才知道可能是父亲出事了，因为大家都熟悉那猫。校长跟着那猫往外走，走到半路上那猫突然往前一跳，哀哀的叫过不停。校长一看，是父亲躺在地上，不能动弹。父亲是北方人，个头很大，那重重的一摔，使他的脚祼粉碎性骨折，手也被路上的碎片划破，血直往外流，猫见主人躺在地上无法动弹，上前一个劲的舔父亲那受伤的手。老校长见此情景，也不禁为之动容，连忙安慰父亲道：“老王，你别动，我去喊人来抬你！”于是赶紧回学校去喊老师了。老校长喊来了两个年轻老师，将父亲送到了学校附近的卫生院。父亲因此在医院里住了十多天。在医院住着的那段时间，那猫每天来往于医院和学校之间，有些老师戏称道：你们看，老王头的“猫儿”又去医院了。这件事是后来是老校长告诉我的，他也是一个所谓的“历史”有问题的人物，为人很谨慎、小心，因为自己也是问题人物，从不敢与父亲走得太近，但暗地里，又非常同情父亲的遭遇，时不时的给父亲一些帮助。我读书时，他是我的历史老师，很喜欢我，后来，我与父亲的父女之缘，也是他一手促成的。</P>
<> 还有一次是“批林批孔”运动的一个夏天的傍晚，父亲去学校操场看电影，当时学校经常放一些教育片，象那“马尾马功能”之类的教育片是必须人人都到场的，否则被认为是对运动不满。那天父亲恰好肚子不舒服，看到一半内急，急急忙忙往学校厕所里跑，操场离厕所还有十多分钟的路，急急慌慌往厕所里跑的父亲，那里顾得上看路上有什么？开始那只猫也是跟着父亲后面跑的，可是它突然一下子跳到前面大叫一声，父亲一看，一条竹叶青蛇横在路上。那蛇听到猫叫，受到惊吓，滋滋的溜掉了，父亲却是一身冷汗。好险，如果不是那猫叫，说不定被那蛇咬了一口。在我们农村经常有人被蛇咬死、咬伤的，由于学校坐落在一个很空旷的田野边，也常常发生老师、学生被蛇咬伤的事，特别是在夏天的夜晚，那是经常发生的惨剧。</P>
<P> 父亲闲时无事，也经常爱逗猫玩。那猫也真的很可爱，上上下下的翻腾，做出各种娇媚可人的姿态逗父亲开心，一会是躺在怀里撒娇“喵，喵”的叫个不停，好似在告诉父亲：我今天很乖哦，我没有做坏事。父亲也常常因此童心大发，逗着猫咪说：你今天抓老鼠了没有？你今天偷吃了没有？那猫咪也象是听懂了父亲的话，每次听到主人问此，摇头晃脑的在父亲怀里滚来滚去，“咪喔，咪喔”的叫个不停，如若下次真的逮着老鼠，一定会放在最显眼的位置邀功的。在父亲苦难的流放生涯里，幸而有这只猫陪伴着他，走过那长长的、苦难的岁月。可是，这只猫，却死得很悲惨的，是享有主人的爱而遭天庭之怒？但也不应该死得那么的悲惨。</P>
<P> 这还得从父亲的遭遇说起。</P>
<P> 那猫救了几次父亲的危难之后，父亲更是把全部的爱与情投注在猫猫身上。父亲原来是搞文学的，因此喜欢用一些很形象的语言来描述那只猫救主的事儿，引起许多同学的好奇，于是有学生络绎不绝的去看那猫。这引起了学校党委书记的不满，书记是一个特左的人，没什么文化，自恃根正苗红，经常整人，且他本就对父亲就有意见（因为父亲的工资比他的高，他时常借故与父亲借钱。一次次的父亲都借给他，但是他借钱是刘备借荆州，从来是有借无还的。到后来父亲父亲发现他是有意如此，于是大凡是他开口借钱，父亲就一概不允，故此他对父亲心怀怨恨），更何况父亲是一个“摘帽右派”，也让他有机可乘。书记说：一个“右派分子”的威信怎么能凌架于学校党委（那人向来是以党委自居）？于是多次在老师生活会上，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的会议，叫父亲自我批评，借此报已私怨，整父亲，还煽动一些激进的学生写小字报：说父亲是小资产阶级思想，是散布封建思想，猫怎么能救人？并勒令父亲将猫处死。父亲怎么能处死那与他相依相伴的猫？处死猫，那无异是要他杀死自已的子女一样叫他心痛。这场闹剧被一个学生的出卖而加剧了进程。父亲曾将“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之句改成“小猫不识字，不要乱翻书”用以戏猫，被一学生告到书记那儿，这下就成问题了，书记将之无限上纲上线，要求父亲交代那“小猫”影射的是谁？是不是无产阶级专政？并说这是右派言论，一定要好好批判。一个老右派，不好好接受再教育，居然还散布右派言论，其目的是什么？是给学校党委抹黑，大而言之，是对无产阶级专政不满，是对社会主义不满！这还了得吗？于是天天开会，批判。对于这些可笑的人事，父亲从来都是坦然的面对，从不沮丧，也从不认为自己是反对什么？那只猫也象是知道主人处于危难，整天大气都不敢出，进出之时都是蹑手蹑脚，任谁叫唤它也不搭理。这场闹剧到最后，书记居然标新立异，还想让猫上台，与父亲同台接受批判，这一举动遭到了一些老师的反对。那时我刚进初二，觉得真是不可理喻。为了一只猫，居然闹出如许可笑的故事来。父亲因为整天要接受批判，也无暇顾及猫猫的饮食，这样过了好几天，那只猫也从不敢大声叫，有天父亲发现那猫口吐白沫，气息奄奄，急忙送到兽医站打针，但因救治太晚，死了。兽医说：猫是因为太饿，吃了带毒的食物致死的。猫死后，父亲抱着猫尸大哭了一场，然后用木板钉了一个简单的棺木，将那猫埋了。在逆境中从未落过泪的父亲，却为那只猫哭了，可以想见猫在他心中是多么重要，也可以从中体悟到他的心中是多么的痛苦与伤悲。猫猫的死，给父亲带来的悲伤是巨大的，父亲也因之生病了好几天，情绪很低落，我为了安慰父亲，使父亲高兴起来，特地叫我母亲在亲戚家弄了一只小猫送给父亲，父亲见到小猫，象见到瘟疫一样，对我说：“你赶快给我拿走，快点将小猫拿出去”！我并不知道，一个人的心伤了后，是无法再愈合的。我的本意是想安慰他，却不曾想遭此斥责，于是委屈得哭了，很长时间也不再去他的小屋了。父亲情绪平复之后，找到我，对我说：“燕子，我不是对你发脾气，而是看到那猫，我就想起了那惨死的猫。所以请你原谅我激动的情绪。我知道你的心，你是一个好女孩，鉴于目前我的处境，你还是少来我这儿，以免受到影响。请你理解我，不要对我心生怨恨，好吗？”听到这里，我的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出来。因为在少数老师那里，我从不是一个很听话的好学生，学习偏科，从不参加学生社团的活动，也从不写入团申请。之所以去父亲的小屋，一是对他的崇拜， 还有就是心里对他有一丝同情，个性里还有那么一点点叛逆。父亲的话对我的触动很大，使我懂得了人生有许多不由自主，还懂得了如何为别人设身处地的着想。这对后我后来的人生处世有着极大的影响。</P>
<P> 猫死的过程，我是陪着父亲经历的，因为我的作文写得不错，经常有幸去正是基于这一点，父亲才认为我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孩子，又是一个很有才情的女孩，有着与一般农村女孩不一样的品质。因此，当后来老校长劝他收我为女儿时，他欣然的同意，这是后话。</P>
<P> 从此，父亲再也没有养过猫。</P>
<P> 父亲后来与我聊天时对我说：“燕儿，我的一生为文字所累，我不会再用文字将我心中的最爱用文字表达。因为这种爱太重、太深，是不能用文字来书写的。我的一生中永远无法用笔来书写的人和物就是你和那只猫，因为这两样是我生命中最不能舍弃又不愿触及的爱和痛，那只猫是我最落泊时的安慰，而你是我晚年的依靠。”我是相信父亲说的这话的。因为他是因《小燕子》而遭致厄运，当了长达二十多年的右派，也因为他曾写过《济宁桥》的剧本（此剧本虽未公开发表，因在学生剧社演出，反响很强烈，最终扼杀在摇篮中），文革中失去两根肋骨，差点致残，如今的我，能够理解他不愿将他的最爱诉诸文字的心理。而他的这一心理，在他生命不久于人世的最后时刻，我帮助他整理出版诗集《弃拾集》时，得到了印证。在他的诗集中，对那只猫和我，没有任何的只言片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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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1-28 20:4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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