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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6 15:31:1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STRONG> 逆反式批评的一次试验</STRONG></P>
<><br> 内容提要:本文特选第三代诗人欧阳江河诗作《椅中人的倾听与交谈》与后起诗人马永波诗作《散失的笔记》,在意识、文本表层结构、文本深层结构以及语言状态诸方面进行逆反式谱系批评,旨在为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中期这一特殊时段的汉语诗歌研究提供一个具有内在诗学意义的个案。</P>
<><br>关键词:诗。诗人。前驱。语言。文本。焦虑。马永波。欧阳江河。</P>

<>正文:</P>
<><br>                                    一</P>
<><br>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中期是汉语当代诗歌的一个特殊时期,八十年代风起云涌的“第三代”(也有论者称之“后朦胧”)诗歌运动已经冷却下来,一些新诗人开始了更沉寂,也更为复杂的写作。两代诗人作品之间呈现出的并非一种简单的继承或反叛,而是具有更为微妙、复杂的沟联。本文特选后起诗人马永波和第三代诗人欧阳江河各自一件具体文本,进行比较研究,旨在为上述“沟联”提供一个具有“诗歌谱系学”意义的个案。<br>    马永波1994年夏的诗作《散失的笔记》〖1〗是一篇奇特而充满魅力的作品,它的“成功”几乎使我难以置信,那种眼花缭乱的感觉在第一次阅读时就使我直觉到:一件奇特的事发生了!反复阅读之后,我更为它深邃而精巧的结构以及最终达到的诗体神秘性所折服。<br>    说它奇特而充满魅力,是因为从一开始我就不安地想起了此前欧阳江河的诗作《椅中人的倾听与交谈》〖2〗,(为行文方便,下文将《散失的笔记》简称为《散》,将《椅中人的倾听与交谈》简称为《椅》。)但这种联想是逆时性的:马永波在《散》里获得的独特风格,几乎推翻了自然时间的专制独裁。看起来,《散》更像是一个“母亲”,而《椅》却像是一次承读。说得更清楚一点,《散》表层的自足,你几乎联想不起欧阳江河来,那独立成就的是马永波自己的风格:坚定的怀疑,自由、准确的联想以及神秘、智慧的叙述;而在《椅》中,我们可以不时听到马永波的声音,看见马永波的影子。这就仿佛是:欧阳江河把马永波读得太深了,他把《散》读进了自己的《椅》。<br>    说它令人难以置信,是因为即使在世界诗歌史上,这种新来者对前躯的颠覆也是不多见的(屈指可数的范例有:王维《青溪》之于陶渊明《饮酒》之五;艾略特《荒原》之于丁尼生《圣杯》;阿什贝利《片断》之于史蒂文斯《叔叔的单眼镜》),在当代汉诗史上,此类情况似乎还未曾发生过。当然,当代汉诗本身的成熟度确实会令许多人怀疑:这样奇特的事件已经发生了?<br>    那么,马永波为何要这样干呢?他又是怎样实现了如此奇异的“颠覆”?</P>
<><br>                                   二</P>
<><br>    在诗歌史上,一位新来者,除了面对诗之本体的诱惑,还必须面对绵绵不断的诗歌传统,面对诗歌传统表现在前辈作品里的那一条色彩斑斓的“想象力的谱系”。为了廓清自己的想象空间,一位新来者就像一个具有俄狄浦斯情结的儿子,他的“诗歌传统”这一父亲形象,他的“优先权”已被抢先占据的不利处境,使得他必须经受影响的焦虑和诗歌的“压抑”〖3〗。对于一个具体的新来者,其具体的诗歌“父亲”往往是某一位前辈诗人或某几位前辈诗人的复合体。<br>    “已经没有什么好工作留给我们去做了。”(摘自马永波致作者的信,1994、6)是的,马永波已经常常地体会到了影响的焦虑:似乎一切主题和技巧都被前辈诗人用尽了。事实上,这种焦虑早在几年前就降临到了马永波身上。1992年夏天,马永波在成都拜访了欧阳江河,从当时未曾记录的对话中(作者也在场),我真切地感到:即使在那时,马永波也已经把欧阳江河当成了一位不容回避的前驱(对当代汉诗而言)。<br>    那么,欧阳江河在当代汉诗史上,是不是真的无法回避呢?对这个问题的最终回答,也许要耐心地等待历史来做判断。但我倾向于认为,朦胧诗之后,第三代诗人中真正谈得上能有所成就的已经显露了他们的光辉,其中,柏桦和欧阳江河是最突出的两位。柏桦在高语速和强烈政治幻觉中成就了一些非常美妙的诗篇,而欧阳江河的智性努力使得他对复调写作、散点透视和伪叙述常有杰出、成熟的领悟。他们已经且必将继续对当代汉诗产生重要的、不容置疑的影响。因此,在第三代诗人之后,新来者会普遍感受到他们的巨大存在。特别是欧阳江河,他对“智慧型诗人”更是不容回避;其不断进取的精神,从《悬棺》至《手枪》、《玻璃工厂》、《咖啡馆》、《椅》以及后来的《傍晚穿过广场》等作品的巨大发展,都是当代汉诗史上不可多得的壮丽景观。<br>    当一位诗人强大到“不容回避”时,他就会对新来者造成“压抑”,而新来者就必然会在影响的焦虑中通过各种误读、修正手段来与前辈诗人展开殊死的搏斗,以期达到与前驱相抗衡的地位。从心理学上讲,强有力的新来者为了克服影响的焦虑,常常自觉或不自觉地运用“自卫机制”——一种良性的缩削前驱、壮大自己的修正手段。在文本上,它可体现为对前驱作品的偏移、对偶、魔化、自我净化、敞开等诸多特征。这些特征再一次意味着:诗性智慧的光辉来自于诗人之间“家庭罗曼司”的曼妙展开,来自于浸淫于影响中的焦虑和痛苦:</P>
<>/“那一年你见过的大海,如今只是梦中的一滴”/(《散》诗节一)</P>
<>马永波在作品一开始就采用了这一简缩、虚化的叙述基调是深有用意的,两组词汇(“那一年”对“如今”,“大海”对“梦中的一滴”)的递进、对抗显示了此诗自始自终都将在两个质地相异而又互相倾望的领域之间展开。前一领域(由“那一年”、“大海”所导引)已对后一领域(由“如今”、“梦中的一滴”所导引)产生了深深的压抑,而后一领域也将义无反顾地对前者进行质疑、缩削和颠覆。那么,与前一领域本质性关联的究竟是什么呢?是语义层面所诱导的抒情怀想吗?(大海--辽阔、蓝色--一幅巴洛克油画)不,它直接指向的是欧阳江河在《椅》中显露的那片“幽暗”的领域:智性(人)通过倾听来战胜环境(自然、时代、文明)、死亡的后浪漫主义理想:</P>
<P>/“它一开口/大海便诞生了”。/(《椅》诗节三)</P>
<P>虽然最终欧阳江河对这一理想产生了怀疑,但那怀疑是无力的、羞怯的,甚至给我一种知识分子无可奈何的尴尬感觉:</P>
<P>/但膂力无法穿透地域的景象,而向天之路上/暮色沉重,丧失了贝雅特里齐的容貌。/(《椅》诗节十二)</P>
<P>马永波的姿态要坚决得多,甚至尖锐到了一种虚无主义的“洞悉”之境:</P>
<P>/而最初的倾听是一无所听/(《散》诗节二)</P>
<P>这样的句子里有一种相当孤绝的声响,正是它,把欧阳江河那犹豫的“倾听”软化了,进而弄得模糊、若有若无(当然,这不妙的文本处境并不是欧阳江河有意争取而得,但我们也可以把它看成是“家庭罗曼司”中微妙的因果报应):</P>
<P>/最初的倾听是/一个回声的神秘嘴唇/(《椅》诗节三)</P>
<P>如果以上的比较不仅仅使我们感到两者之间心态的不同,那么这种心态对于作者的姿态和文本书写格局便具有某种根本性的意味。在“想象力的谱系”中,被传递和继承的关键之处肯定不是意象、知识,甚至不是智慧;最重要的也许是某种姿态、气质、某种构词原则的统一性。因此,在欧阳江河和马永波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而这件事情,使得马永波在义无反顾地缩削欧阳江河、成就自己的独特风格时,也使自己付出了昂贵的代价:焦虑的痛苦,以及在阴影中搏斗的精疲力竭感。</P>
<P><br>                                     三</P>
<P><br>    《散》在与《椅》的搏斗中能取得相对的胜利,能够在某种意义上推翻自然时间的独裁统治,一部分功劳要归于其匠心独运的结构形式:表层结构丰富的完整性以及在深层结构上相对于《椅》的对偶性。由于结构上的这一特点,该作品在文本上既表现出丰满的自足,又表现出具有巨大包容力的开放性。<br>    《散》开篇那坚定的怀疑姿态,意味着它是从《椅》之结束开始的。从表层结构上看,其意念运行是这样的:<br>    一、二诗节展示了诗人在傍晚和夜色的幻觉中,对倾听可能性的怀疑(诗节一),尤其揭示了时代(现实)对这一诗性追求造成的根本性伤害(诗节二),这伤害使怀疑得以成立,并由此拒绝了向客体寻求真理的巴洛克幻想。是的,日子变得越来越不像我们的智慧追求单方面所能把握的那样:</P>
<P>/“谁将选择生活的完美,还是艺术的完美?”/那砰然坠地的,是空想的还是真实的结局/(《散》诗节二)</P>
<P>在这里,不停的追问已使个人经验性得到召唤,诗人要把目光指向更加真实和可以把握的事物:第三诗节基本上描述了诗人在自然中散步的恍惚感觉;第四诗节则讲述了一个意外的爱情故事。需要指出的是:由于一、二诗节的背景,这种极端个人化的东西并不仅仅意味着生活中的私隐。而是与更为广大的两个领域联系了起来(在时间上体现为“过去”和“现在”,在心理上体现为“远的世界”和“近的世界”):</P>
<P>/是否回到生活的只是一个幻影,而海伦一直留在埃及/(《散》诗节三)    </P>
<P>/“谁的余生不断地转向那个方向?”/我回到的过去空无一人/(《散》诗节四)</P>
<P>很明显,由于经验性因素的强劲突入,诗人的姿态变得更加丰满,也更加真实(事实上,第三、第四诗节对于颠覆《椅》非常重要。可以这样说,这一举动使得胜利变得有点不可避免了),由此,诗人怀疑的锋芒将指向更加深远的背景,指向历史、文化惯于得到支撑的东西:第五诗节是对历史开端和循环原型的反讽性解构,第六诗节则将“亡灵”主题落实在“鞭影和饥饿”上。在这里,“亡灵世界”和“历史真相”都难以逃脱“混乱”和“徒劳”的结局:一切由来如斯,后浪漫主义的主题(也是欧阳江河在《椅》中力图展示的)显得非常虚妄和没有根基;对于诗人的“倾听”而言,智性理想和追求理性支撑的脆弱性在此败露了它的可笑性。可以预想,接下去的诗节将更加偏重于经验性和诗性想象的纯洁,将更加个人风格化。情况也的确如此,马永波在第七、八、九诗节里显示了对经验巨大的整合处理能力,并由此达到了诗体的近乎神秘的境界(也许在历史上,文体的焦虑要早于影响的焦虑,但后来的事实则肯定是二者交汇在一起,形成了诗人们的重负)。这几个诗节里,经验、本相、想象和反讽已经融合在一起,彼此不能分离,其个性化(通过欧阳江河的颠覆)以及成熟的自我对自身个性之欣赏使诗性智慧上升为不容置疑的巨大力量,并最终消除了浪漫主义和后浪漫主义的双重文体幻像:</P>
<P>/诗中的/故意的含混,对应于白日的真实/它的方形的根与完美躯体的面积相称/至少需要一生的昏晕,才能换来片刻的清醒/可是戏没有第二场。/(《散》诗节七)</P>
<P>/黑皮肤的读书者/他的历史感来自昨天的一场雨,他的现实感/是坐在椅子里追赶童年。圆形的火焰。瓶子。羊角/盛满昨日黄花。/(《散》诗节八)</P>
<P>那么,马永波在“拔掉玫瑰”、露出“地狱”之后,要告诉我们什么呢?是个人的伤感?或是重新跌入幻景之中(以另一种方式亲近后浪漫主义那一套)?不,他要告诉我们的是一种真实的和解,一种不执迷于意识极端的雍容气度:</P>
<P>/那明日的和解/眼睛看到的,心灵却不肯承认/“从前你需要一个大海,现在只需要眼泪一滴”/(《散》诗节九)</P>
<P>正是在这种眼睛和心灵的和解氛围里,诗歌的主题及其相关要素才取得了定位的可能性,才使我们能够确信那隐蔽的本质究竟是什么:</P>
<P>/在生存都需要解释的时代,最深的交谈恰恰是沉默/在回声放大的牢房中,倾听与交谈将合而为一/(《散》诗节九)</P>
<P>以上的分析让我们看到了《散》在表层结构上的复杂性和完整性,那它又是怎样取得了在深层结构上相对于《椅》的对偶性呢?我想这主要得力于两个方面:修正手法的反对称性和修正行为的深度。<br>    1、在结构上,《椅》展示了智性(人)力图倾听环境(尤其是时代、历史和文明)、战胜死亡并最终无可奈何地失败的过程。它的第一诗节至第七诗节有一种清晰、优美的智性想象,依靠知识、智慧向时代、历史寻求真相的后浪漫情怀是随时高扬的旗帜,第八诗节至十一诗节虽然有潜在的突围意图,主题上也曾向亡灵、天、地等寻找过倾听的可能,并归于无可奈何的“肉体的愤怒”(第十二诗节)。当然,我的意思并不是说《椅》在结构上有什么失误,相反,它的结构是严谨而精致的,文本上也达到了该种叙述基调下的丰盈和自由,总之,这是一部杰出而令人肃然起敬的作品,但我们如果仔细对照一下《散》,就会发现:后者与前者在结构上存在着一种奇妙的反对称关系(个人经验性恰恰对偶于知识智性追求),似乎《散》是以某种特殊的方式续完了《椅》。这就好比一只玉佩的两块碎片,合在一起可以重新拼成这只玉佩。正是依靠这种方式,《散》取得了在“想象力的谱系”中与《椅》相抗衡的地位以及认可身份的凭物;马永波保留了《椅》中的不少词语,但使它们别具他义,甚至是相互对立的意义,这就在修辞学的含义上使得《椅》被“截断”了,变得不完整了。由此,马永波在把自身中前驱(欧阳江河)的力量进行“回收”的同时也使自我从前驱的姿态中“分离”出来。于是,前驱被缩削,自身得以壮大。<br>    2、在修正行为上,《散》有两点值得我们注意:一是新来者对前驱作品的修正可以“逆反”到前驱的前驱---即前驱在诗歌上的“父亲”身上;二是修正行为的成功在一定程度上也依赖于语言行为的成功。<br>    如果我们仔细考察一下欧阳江河《椅》之前的作品,考察一下他作为一个诗人的姿态,他的语词,他的想象力的同一性,他的整个存在,我们便不难发现叶芝在欧阳江河诗歌中扮演的“父亲”角色(至少叶芝是这一复合体最重要的侧面)。这一点即使在《椅》中也表现得非常突出,它的历史感、神秘感,它将三方面知识(贝雅特里齐引导,苏格拉底讲述,奥尔浦斯倾听)的推动归因于“第十三个音节”的变化等,都无不能在叶芝最重要的作品里找到隐蔽的根源,甚至《椅》中的语言行为姿态也是“叶芝式”的。(大家只要细心阅读一下叶芝《驶向拜占庭》、《丽达与天鹅》等作品就可确认)无疑,马永波看到了这一点,他在《散》对欧阳江河的修正中甚至将矛头直接指向了叶芝,指向了叶芝关于历史开端和循环的名作《丽达与天鹅》〖4〗。这最集中地体现在《散》的第五诗节里:</P>
<P>/“愤怒的天鹅胡乱摔打着骸骨。”/</P>
<P>这只天鹅是哪一只天鹅?噢,它正是叶芝所描写过的作为众神之王宙斯化身的那只天鹅,是它,使丽达怀孕产下两个卵(海伦和克莱提纳斯),于是特洛伊战争开始了,人类历史的开端和循环也开始了。</P>
<P>/在那一意孤行的嘴放她下来之前,/她是否用她的力量骗得了他的知识?/(《丽达与天鹅》第二、四诗节)</P>
<P>这个象征体系的提问期待着更彻底的回答,期待着诗歌生命循环的自身清洗。几乎一个世纪之后,马永波以其冷静、深沉的反讽笔调做出了自己的回答,并将对欧阳江河的修正行为推进到了深邃、神秘的“原型修正”境界:</P>
<P>/没有必要推开毛茸茸的光荣/从至高无上的胸脯接受寒冷的知识/在松林里长啸,或者喝退大海的波涛/我能对你说什么--水池中的影像/转眼就模糊了。只有欲望白得刺眼,倚入午后/微风的松弛之网。没有必要倾听早已失传的语言/(《散》诗节五)</P>
<P>由此可见,《散》完全是一篇有备而战的作品,它的难度是显而易见的。虽然马永波并不是一个醉心于语言形式技巧的诗人,但《散》在语言上的成功依然是值得我们注意的。九十年代初我就注意到他的语言有一种固执于某类叙述语调的倾向(如在《存在的深度》等作品里显示的那样),但比较成熟、完善却是1994年左右的事。《散》向我们展示了一个在语言上孤独、成熟的预期叙述的文本,其含义对于汉语诗坛那些醉心于语言试验的诗人们是意味深长的。<br>维柯在关于“严峻的诗篇”---诗歌起源的讨论中,曾认为诗性智慧是建立在预言的基础上的;而“歌唱”的本意从词源角度上说也就是预言。诗性的思维是预期叙述式的思维:</P>
<P>把诗人称为“预言神性”(divine),这无论从这个词的词源意义“预见者”(diviner)或“预卜”和“预言”的意义上,均是正确的。诗人的学问被称为“缪斯”;……由此可见,缪斯一开始应该是一门根据前兆而进行预言的学问。……她的“歌唱”(sing)是拉丁文camere和cantare意义上的“歌唱”--即预言。〖5〗</P>
<P>这种认识并不仅仅是理论家的一厢情谊,雪莱的《诗辨》也是这种观点的尽情发挥。生活在耻文化中的当代诗人虽然无法完全赞同维柯所说的这种诗性智慧,但对于那些生活在“影响的焦虑”阴影下的强者诗人而言,预期叙述的诗性智慧却依然是重要的,甚至是本质性的思维方式。因为他们在对前驱的修正行为中必然由于焦虑而要求缪斯来帮忙作出预言:既预告也尽量地延缓诗人自身的死亡--作为一个诗人的死亡,以及(也许是第二位的)作为一个人的死亡。<br>欧阳江河的语言也含有预期叙述的成分,但那是非本质的、不重要的一个侧面。从类型学上讲,他的语言是一种智性全称叙述。而对于马永波,情况就不同了,预期叙述成了他最最本质的思维方式和语言行为方式,在《散》里,马永波时时要求缪斯来帮忙作出预言,这就使得《散》在文本上到处充盈着朝向“未来”的冥思和植于废墟的洞见:</P>
<P>/树荫下冷落起来/阔叶树吸收的噪音,将在傍晚释放成一场雷雨/散步带来的遐想和灰尘,在晚些时候/被电视的闪光吸收。/(诗节一)</P>
<P>/假想中的书房半埋在地下,四壁的空白/等待一个名字。在其中的交谈是听不见的/它可以方便地改造成小酒馆的厨房/让蒸气模糊水平线以下的视力,和人行道上的落日/蝴蝶透过铁栅带来夏天的消息,不久/燕子的窄脸也将出现在窗口/(诗节八)</P>
<P>当然,我们无法将这种孤独的预期叙述方式与《散》对《椅》的误读、修正彻底割离开来。也许。正是因为有了《椅》的智性全称叙述,《散》的预期叙述才显示出了更加强大和不可思议的力量;才使我们有了这样的“错觉”:《散》是一“母体”,而《椅》仅仅是它的一次承续。</P>
<P><br>                                   四</P>
<P><br>    以上的分析使我们看到:马永波的《散》确实成功地误读了《椅》,并通过深邃、精巧的对偶结构,语言上美妙的预期叙述风格,以及诗体的神秘性,最终实现了对欧阳江河的“颠覆”。我们可以这样说:在诗史上,《散》完全能够与《椅》相抗衡,甚至“逆反”到了可以成为《椅》的原型的地步。它使我觉得:《散》里已经出现了欧阳江河的“晚期”诗歌形象,而马永波的晚期诗歌形象则不大可能在欧阳江河的诗歌生涯里出现。<br>    现在我要说的是:这样美妙的“奇迹”是否出现得太早了点?对于并不是十分成熟的当代汉诗而言,这个解构主义的范本会不会加速诗界本已十分严重的“混乱”?在自然演变的角度上,它的出现也稍稍显得“着急”了点:欧阳江河的诗歌生涯并没有结束,还有“蜕变”和突破的可能,而从欧阳江河的前进历程来看,这种可能性还非常非常大。当然,我期望欧阳江河是不可预料的。<br>    另外,本文仅仅表现了我对《散》的一种解读方式,它不是,也不应该是别人对《散》的唯一态度。事实上,《散》还存在着诸多解读的可能,譬如一首隐晦的爱情诗的可能。</P>
<P>注:本文原稿于1994年8月,曾刊于民间诗歌交流资料《诗研究》(非正式出版物)。此次成文,略有改动。</P>
<P><br>参考文献:</P>
<P><br>〖1〗作者首次接触该作品是在1994年与诗人的个人交流中,该诗后见于多种民间诗刊,正式发表于1997年8月《人民文学》,被收入诗人的个人诗集《以两种速度播放的夏天》,台湾唐山出版社,1999年2月。<br>〖2〗见万夏、潇潇主编《后朦胧诗全集》下卷,页131-137。四川教育出版社,1993、8。欧阳江河和第三代诗人的其它重要作品均可参见该全集。<br>〖3〗有关诗人间“影响”的理论研究参见哈罗德·布鲁姆著《影响的焦虑》一书各章,徐文博译,三联书店,1992、6<br>〖4〗文中提及叶芝的诗作可参见叶芝著《丽达与天鹅》,裘小龙译,漓江出版社,1987、1。其中《丽达与天鹅》一诗见页183-184。<br>〖5〗转引自《影响的焦虑》,页61,哈罗德·布鲁姆著,徐文博译,三联书店,1992、6</P>

<P>附原诗</P>
<P><br><STRONG>《散失的笔记》 </STRONG></P>
<P>         马永波</P>
<P>1</P>
<P><br>“那一年你见过的大海,如今只是梦中的一滴。”<br>加速俯冲的落日下,一只鼹鼠与一列快车相撞<br>“远处升起的是那孤零零的大海。”一个蓝色的圆桌<br>嵌在胸骨里。蜡烛在海滩上爬行,尺蠖一样昂着头颅<br>我的血在温度计里上升,或者一个液体的夏天<br>在我的血管里升温。树阴下冷落起来<br>阔叶树吸收的噪音,将在傍晚释放成一场雷雨<br>散步带来的遐想和灰尘,在晚些时候<br>被电视的闪光所吸收。寂静,从窗外的白杨开始<br>传递到书房里缺席的耳朵。大地上不断有人失踪<br>而山上的树木屈辱越来越多。镜子里下沉的倾听者<br>他听到的飞翔,是否只是血液中不曾存在的翅膀?</P>
<P>2</P>
<P><br>而最初的倾听是一无所听,从嘈杂开始<br>追溯灵魂成长的历史,大头向下扎入光中<br>我们是否能够恢复一个党派?玫瑰和尘土<br>归于相同的火焰。一座新楼在半空里落成<br>它的基础来自另一些日子的损害。大工业<br>火红的脾气,吹干了泪水。谁将在那里居住<br>谁把写好的诗又写了一遍?一场小雨<br>使你看见的一切恍如隔世。一生落在纸上<br>被一滴墨水轻易覆盖。越来越多的酒瓶堆在头上<br>谁把日子又过了一遍,用同一个身体同一个情人<br>“谁将选择生活的完美,还是艺术的完美?”<br>那砰然坠地的,是空想的还是真实的结局</P>
<P>3</P>
<P><br>从傍晚开始的散步,直通向月色迷蒙的山顶<br>黑夜的水声徐缓,水中的心跳<br>被运送到南风开阔的峡口,月色<br>一层层剥去被大面积水草变黑的水面<br>你迷人的南方口音,打听一个棕黄开裂的身体<br>山楂坚硬的乳房。我们登上风声摇撼的梯子<br>蓄满灯光的水库被端向唇边,像乙醇在天空燃烧<br>波浪中下沉的屋顶,曾经是我们温馨的家<br>晚年的隐居高得不可想象。水中立起的树枝<br>向我们冷冷注视。下山路上的啤酒和凉意<br>鬼故事刚刚落地,便有飞蓬追逐我们的脚跟<br>是否回到生活的只是一个幻影,而海伦一直留在埃及</P>
<P>4</P>
<P><br>一小时的写作,覆盖的不止是一个夏天<br>被车站终结的散步,在又一个年度得到恢复<br>只是同行者已换了面孔。那刻骨的谈话是否有过?<br>我们中肯定有人没有回来,仍然在那些群山间散步<br>身边空无一人。午夜的寂静被岩缝的水滴覆盖<br>一件硕大无朋的白裙子遮住石头上沉默的夜色<br>我应该回去找你。你一定还躲在路边的谷地里<br>等着大喊一声,跳出来抓住我,笑着摇我<br>深夜我们满身泥土地回来,偷偷洗好衣服<br>“让你独自留在那无人的山中未免残忍。”<br>谁的余生不断地转回那个方向?你的女儿<br>在南方的水盆和船篷间长大。我回到的过去空无一人</P>
<P>5</P>
<P><br>大海幽灵性质的回音,海中伐木的声音必须被倾听<br>没有必要惩罚陷入脑髓的耳朵,那大西洋神秘的渗漏处<br>没有必要将难以忍受的真实,推迟到午后<br>“愤怒的天鹅胡乱摔打着骸骨。”明镜滴落下来<br>在大理石手掌上,来自地下的压力<br>和承接自天空的绿色意象,融成一片<br>白色的潋滟波光。没有必要推开毛茸茸的光荣<br>从至高无上的胸脯接受寒冷的知识<br>在松林里长啸,或者喝退大海的波涛<br>我能对你说些什么……水池中的影像<br>转眼就模糊了。只有欲望白得刺眼,倚入午夜<br>微风的松弛之网。没有必要倾听早已失传的语言</P>
<P>6</P>
<P><br>亡灵在针尖的光芒中聚集,在舞台的灰尘中踉跄,咳嗽<br>把我们引想中世纪的一幕喜剧。圆形的草地旋转起来<br>我再次听到的,是地下无人指挥的合唱<br>持续到蝉鸣结束,短暂,微弱,但足以支持到<br>携蛇杖的人在树林边缘出现。地下升起的石头剧场<br>漏斗形状的秩序,统治者的威严来自退化的听力<br>我的怀古之思持续到一首诗的结束<br>还要多久的歌唱,才能超越混乱重新变成整体<br>喝下去,你就能同时倾听两个世界:远的和近的<br>蚂蚁的胃液喷洒在白色花瓣上,马车从空中驶过<br>鞭影和饥饿。歌唱是徒劳的。风,轻轻吹拂<br>肩膀上的泪水。谁的歌唱是徒劳的?</P>
<P>7</P>
<P><br>“我听到玫瑰的开放是连续的。”车站。广场。码头<br>许多光点连接的夏天。不是为了休止,而是暗中的转移<br>磨薄的价值,和街上的红色标签保持一致<br>在此处沉默的,在彼处开始移动<br>诗中故意的含混,对应于白日的真实<br>它方形的根与我们躯体的面积相称<br>至少需要一生的昏晕,才能换来片刻的清醒<br>可是戏没有第二场。年龄的增加没能减少错误的发生<br>只是多了一份惶惑。那老年的智慧在哪里<br>是否应该留在红海那边,用双手养育心灵<br>拜占庭是个回不去的地方。我们的祖先也不是鲑鱼<br>“把我算做一个疲倦的人,一个被买卖的奴隶。”</P>
<P>8</P>
<P><br>假想中的书房半埋在地下,四壁的空白<br>等待一个名字。其中的交谈是听不到的<br>它可以方便地改造成小酒馆的厨房<br>让蒸汽模糊水平线以下的视力,和人行道上的落日<br>蝴蝶透过铁栅带来夏天的消息,不久<br>燕子的窄脸也将出现在窗口。黑皮肤的读书者<br>他的历史感来自昨天的一场雨,他的现实感<br>是坐在椅子里说再见。圆形的火焰。瓶子。羊角<br>盛满昨日黄花。回忆在书架背后簌簌地宽衣<br>阅读是晚年的色情行为。在整个下陷的城市里<br>一座书房的坚持是微弱的。“我只是一颗心,<br>只能去爱。”一个坐得过久的人已无力起身</P>
<P>9</P>
<P><br>你有一个说德语的过去,一个一相情愿的未来<br>筑起高墙的夏天,拔掉玫瑰露出了地狱<br>大风呼吸,泉水迸流,钟声把一天结束<br>和女人的争吵在床上结束,而欢乐显得勉强<br>孤零零的灯笼在两腿间升起,照亮肉的海洋<br>用书本做压舱物的日子,在泡沫中倾覆了<br>架在深渊上的彩虹,那明天的和解<br>眼睛看到的,心灵却不肯承认<br>“以前你需要一个大海,现在只需要眼泪一滴。”<br>音色明亮的正午,沉思是天使也是人的职责<br>在生存都需要解释的年代,最深的交谈恰恰是沉默<br>在回声放大的牢房中,倾听和交谈将合而为一</P>
<P>1994夏</P>
[此贴子已经被曾蒙于2006-2-6 15:56:34编辑过]
发表于 2006-2-6 15:59:06 | 显示全部楼层
<>编了一下,可能乖些。</P>
<>此文很早以前读过,再学习。</P>
发表于 2006-2-7 09:35:25 | 显示全部楼层
好文。对马永波90年代中期以前的作品解读很独特,学习。
发表于 2006-2-7 16:01:13 | 显示全部楼层
独到,非常好。
 楼主| 发表于 2006-2-8 20:04:04 | 显示全部楼层
谢楼上几位读……
发表于 2006-2-9 09:25:58 | 显示全部楼层
此文已调到网站,请勿加精,以便非会员阅读.
发表于 2006-2-11 09:46:20 | 显示全部楼层
10 年前旧有如此的深度和广度,敬服之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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