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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金克木:预告最厉害棋手出自韩国

2012-09-28 13:01 来源:天津日报 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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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阔天空金克木

  作者:徐城北

  时间真快,北大教授金克木先生去世10年了。金先生是我父母的老友,他的夫人是我母亲的小师妹,相差6级,她俩都曾是苏州振华女中的学生,1934年我母亲毕业时刚去了北京,年轻的她就迈进苏州的校门。后来她也来到北大,当了金先生的学生,毕业后金先生向她求婚,她就成为北大的“教授夫人”。记得幼年随父母去过他们家,住承泽园,挺大的屋子,厨房在院里的一间厢房中。随后有多年没有来往,再接触时,我已进入中年,是我在京剧院工作的时候。我在报上看到金先生涉及梅兰芳的一篇文章,谈的是往事,但观点很新。于是,我和妻子就代表父母前去造访了。进入金先生的家,我俩不禁就吃了一惊:怎么没书?因为我去过其他教授家,作为教授的标志,一要有足够数量与等级的专业之书,二要有教授本人的专业著述。可在金家,不要说成套的线装书了,就连时尚的文化书也没见一本!但落座后听金先生开讲是很享受的,因为海阔天空,思想非常活跃!他说话速度很快,你刚说出某人某书某事,他立刻能猜度出它的由来,甚至能猜测这个人未来要干什么,以及是否能干得成。他有一张办公桌,但桌面上光光的,没有摊开的稿纸及拧开了笔帽的笔。我们又去过金家楼下的季羡林家,季家也同样朴素,但特点一是整齐有序,二是处处显出正在工作的状态。你会发现书桌上总有摊开的稿纸,以及拧开的笔及笔帽。如果去时他人没在屋,就可能到对面的单元去了。季老因为是北大的副校长,住室多一个单元,于是那儿就成了他个人的图书馆。季先生也写书,但是长计划短安排,很早就有构思,等进入具体写作后,哪天写第一章,哪天再写第二章,也都是按部就班、秩序井然的。金先生没有这种计划性,但每隔两年到他家,他总会抱出一摞小册子新书送给你。五颜六色,大小也不一。但你拿回家一读,却感到字字珠玑,美不胜收!说“美”也未必准确,装帧未必好,但其中的思想很诱人,很刺激人!试问这些思想是从哪儿来的,他会一指床脚下的旧杂志:“那天没事,我翻它们来着,没想到引起一个说话的头儿,于是几千字就哗啦哗啦着自己流出来啦。”我曾翻看这些旧杂志,上世纪30或40年代的,老掉牙的,落满了尘土。在别处早就扔或烧了的,却让金先生写出好一篇洋洋洒洒的文章出来。

  金先生真不是普通人,他很早就是诗人,能写很旧或很新的诗歌,旧诗的平仄全对,新诗又往往牵涉到这潮流那潮流。他有很丰富的人生经历,飘零过许多正在打仗的地方,甚至还包括印度,他从很近处接触过梵文与印度教中的老经师,这些又与他在国内的经历杂糅在一起。“文革”的炼狱也狠狠触及这个瘦弱者,让他九死一生,最后终于活进了新时期。他力气不大,但思想上总在“疑”的驱动下求索。这需要很大的勇气,凡是见过他的人,多不相信他矮小瘦削的躯壳内,会有如此巨大的思想能量。晚年,他待外界是有距离的,但对待我们家却非常真诚。我母亲去世后,社会各方写的悼文不少,其中数他的《悼子冈》最深情也最感人。在新时期中,他跑图书馆很快掌握了“新三论”的思想武器,于是文章立刻旧中显新,而且是由衷地新起来了。晚年,孙辈买来电脑,珍贵中不许家人“乱动”,而他趁孙辈出门上学之际,斗胆弹起了电脑键盘,居然无师自通。晚年他又迷恋上围棋,拿到日本棋手的对局记录,自己又一个人摸索起来。他从不与真实的人下棋,但棋力让专业之人也惊讶不止。他甚至预告今后最厉害的棋手将出自韩国少年。

  我前边说过,我们从没看见他动笔写文章,但又总能在《读书》一类杂志上看到他的华章。特别是从1980年后的10年当中,每当我们去看他时,他总是转身走进另一间屋子,然后从中抱出几本新作相赠。书都不厚,包装上也没用力,我偷偷看过版权页,印数也不高。新作很像小册子,林林总总,但回家细看,多是他散碎文章的结集。严格说,它们不世俗,我看不懂。但我读书界的朋友一致夸好,纷纷写文宣扬,于是金老的书之印数也慢慢上来了。对此金有着明显的高兴,他或许想,这就是自己活下去的价值。他或许觉得,自己这一生苦于漂泊,但也乐于漂泊。苦乐集合在一起,让他能够晚年得此闲暇去观察世事,是用冷眼在观察,有了体会还写成文章发表,发表后还受到好评,这是多么大的幸福。逐渐,他承认自己存在的价值了,他认定不论什么事来到自己眼底,只要稍微一扫,其本质立刻显现。这是他不同常人之处。尤其70岁上办了退休,无须再上课堂为学生讲课了,剩下的正事也只有写文章了。但这不是指令性的,而是可有也可无的。编辑部如果看中,就拿去发表。他或许发现,自己越是这样超然,就越是能够发现一些敏感的问题,自己拿捏着几番之后,然后适度地写出来,就肯定是一篇能够引起欢声的文章。

  这样讲,金先生就是超人了?否。他家在经济上并不富裕。因为夫人不工作,只凭金先生一个人的工资。教授也分级,金先生不是一级,即使是一级也难于承担一个家的挑费,何况金与夫人又都有病。夫人的眼睛不好,一次住院开刀,不慎出了医疗事故,一只眼失明了。医院很紧张,生怕打官司输了,要赔个天地精光。金先生也思考到这一点,于是与夫人商议:医院是我们要去的,人家医术有局限,何况并不是故意的,就算打官司能得到一些赔偿,但失明的眼睛也好不了啦,我看……最后,是金家放了医院一马,医院千恩万谢,金家对外也没有声张。对于金先生的成就,这是小事。不久,金先生因病住院,去世。又不久,金家迁居到西北部西三旗的院士楼,他夫人搬去了。我妻子去看过她一次,那情景很惨,真可说是家徒四壁。不久,他夫人也郁郁而终。这时,我忽然想起一件更小的事:上世纪70年代末我和妻子第一次去北大他家时,说话临近中午,金先生忽然拿出一张百元钞票,递给他的儿子:“陪你哥哥嫂嫂去北大食堂吃一顿饭……”那真是感动人的一刹,他这样做完全是遵古礼,因为我俩有代表父母前去探望的意思在内,为此他不能不“表示”。我“哎呀”了一声,推辞了半晌,最后随着弟弟一起去了。三个人也没花多少钱,但回家后跟父亲说了此事,父亲在电话中谢了老金,那边也感到了安慰。此后我与妻子再去北大,就以独立的晚辈身份去接触他了。于是,金先生也换了一种更随意也更平和的态度。妻子在这方面采取的态度,则比我更自由也更成功。她因为主持着一家杂志,杂志经常要请北大和北师大的老教授撰稿,每隔一段就聚餐一次,妻子每在这种场合,怎么对“生人”就怎么对金先生。对此,金大为满意,他愿意以这样的态度与我们相处。该骂两句就骂两句,该开玩笑就笑谈几句。此后,金打电话到我们家,总是先找我妻子谈杂志的公事,说完了再找我闲聊,最后以问候我父母做结。渐渐,双方都习惯了这样的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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