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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文学

潘向黎:看诗不分明

2017-11-23 08:55 来源:青年报 阅读

潘向黎

诗经有云,“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遇见潘向黎就是这样一种美好的感觉。她品茶、写人可信手拈来诗句,透出一种深邃而迷人的古典气息;写故乡、写小说,知人论世,内里又无限丰富。在她的文字背后,是一个明亮豁达,又柔软又英气,充满现代性的自我。面对生活,她从未有披头散发式的呼天抢地,不曾写真正痛恨和鄙视的人,是修养和定力,让她拥有“世事浮云乱,此心孤月明”的气度,表现更多的是一种静水流深的美。这同样也是生活和文学给予她的温度。

潘向黎,文学博士,报社编辑,资深茶友。著有长篇小说《穿心莲》,小说集《白水青菜》《无梦相随》《十年杯》《轻触微温》《我爱小丸子》《女上司》《中国好小说·潘向黎》,散文集《纯真年代》《局部有时有完美》《无用是本心》《茶生涯》等多部。专题随笔集《茶可道》和《看诗不分明》出版后均多次登上书店畅销榜单。小说五次登上中国小说学会主办的中国小说排行榜。荣获第四届鲁迅文学奖、第十届庄重文文学奖、第五届冰心散文奖等文学奖项。作品被翻译成英、德、法、俄、日、韩、希腊等多国外语,并出版有英文小说集 White Michelia(《缅桂花》)。最新作品《万念》《如一》《茶可道》(增补本)《看诗不分明》(增补本)由三联书店出版。

□本期对谈嘉宾 潘向黎

青年报特约对谈人 刘晓蕾

1 避免油腻猥琐这件事,其实和年龄和体重没什么关系,真的是精神世界的事情。有的人会在衰老的同时“删繁就简三秋树”,变得简约沉静,更加清洁,有一种浓缩的美感。

刘晓蕾:我刚刚读完你的随笔《万念》《如一》,还有增补本的《茶可道》《看诗不分明》。三联书店出的这一套四本,装帧清雅大方,跟你的文字很般配。我读得兴起,根本停不下来,又重温了一遍小说《穿心莲》和《白水青菜》。等到读完手头的几本,竟感觉人生百味被你说尽,有过了一生一世的感觉。这几年,我很少读当代作家的作品,因为读了容易有焦虑。去书店,摆在显眼地方的书,不是“教你成功”的,就是“成功人生如何成功”,而且,对“成功”的定义也越来越窄了。再翻微信,又处处都是情绪化、焦虑和鄙视链。但读你的书,却不是。你的文字初读从容清透,再读,是充盈明亮,柔中带刚,一点儿也不虚,从不空谈心性。你的小说获过鲁迅文学奖,散文获过冰心散文奖。你还喝茶,写茶。又有极其深厚的古典文学修养,先后在《解放日报》《新民晚报》《腾讯·大家》上开设品读古诗词的专栏。

一般来说,搞文学都搞得这么有气候了,一定是专业作家啦。可是你偏偏不是专业作家。因为你有自己的职业,报社编辑,你的本职工作是编别人的文字。那么,编辑和作家这两个角色,你更喜欢哪个?

潘向黎:有一位朋友仿照流行句式这样说我:“潘向黎证明了:不想当一个编辑家的茶博士就不是一个好作家”。这当然是开玩笑。不过编辑和作家这两个工作,我应该说都喜欢。不然不会一直非常认真地当编辑,同时很辛苦地坚持写作。或者说,不然不会非常认真地写作,同时很辛苦地当个好编辑。这两个身份对我来说是一个银币的两面,这两个面共同组成了这样的一个我。

而且很有趣的是,如果我的编辑生涯处于低潮,我的写作往往也不能顺利;如果我的写作得心应手,往往我的编辑也当得风生水起。可能是两者都是与文字密切相关的工作。

这样两栖的生涯,自有乐趣,但是最大的问题是时间,我的写作时间实在不够,而且确实太累了。这也就是我最近几年停写小说的主要原因。很多读者都在关心、很多编辑在催问我的小说,我在这里只能这样如实相告。

刘晓蕾:日前有一个话题特别热,“如何避免成为一个油腻猥琐的中年男人”、“如何避免成为一个油腻的中年大妈”……开药方者有之,趁火打劫者有之,沾沾自喜者有之……你怎么看呢?

潘向黎:对这个问题我不是特别在意。基本上,我是一个宿命论者,每个人是每个人,有他(她)命中注定的样子,会油腻猥琐的人怎么注意也没用,就是会渐渐向油腻猥琐发展过去,甚至年轻时就没有清爽流畅过;不会油腻的人,年轻时清新爽洁,中年也不会油腻,老年也不会油腻,他们会衰老,但会在衰老的同时“删繁就简三秋树”,变得简约沉静,更加清洁,有一种浓缩的美感。

因此,避免油腻猥琐这件事,其实和年龄和体重没什么关系,真的是精神世界的事情。

刘晓蕾:你从小就熟读古典诗词,谈起《乐府诗》,谈起李白、杜甫、李商隐、刘禹锡……如数家珍,这是童子功了。你的《看诗不分明》,题目居然化自“雾露隐芙蓉,见莲不分明”!然后你就解释,其实这首诗是陷入爱情的人的患得患失,是“你到底爱不爱我”的纠结,这首诗一下子就活了,不再是遥远时空里的喃喃自语,成了古今所有人的咏叹了。

我在古诗词方面就很弱。在中学阶段学诗词学伤了,伤了胃口,饮恨至今。再看你的文字,方觉古诗词不只是文字,实在是中国人的生活方式。像我这样的诗词“小白”,该怎么补课啊?

潘向黎:这种事情要看缘分。有时候小时候读不懂的诗,到三十岁突然恍然大悟;年轻时一点都不喜欢的诗词,到中年突然喜欢了;春风得意时不喜欢的,潦倒彷徨时却被深深感动;在长辈膝下承欢的时候觉得平淡的句子,到了孤身一人闯荡他乡时就觉得句句写到心坎上。这些都很正常。

读古诗词是不能劝的,就像不能劝人结婚一样。你说什么年龄是适合结婚的年龄?当然是他(她)有能力结婚而且想结婚的时侯啊。读古诗词也一样,时候不到读不进去,时候一到,一读马上就入心了。当然也有人就是一辈子不喜欢,这也正常,就像有的人一辈子都不想结婚一样。没法勉强,也没必要勉强。

像你这样想“补课”,可能就是一个特别好的契机。可以不求系统,不分朝代,东翻西翻,找到你喜欢的某个诗人,就去读他的选集,如果选集读完还不满足,就去读他的全集。

古诗词里有大美,如果能领略,能增加我们人生的滋味和生命的厚度。

刘晓蕾:我注意到一个现象:虽然你有很深厚的古典诗词的修养,但你很少在小说里卖弄,这很不容易,需要克制。为什么你不喜欢掉书袋?

潘向黎:首先,我其实也没有深厚的古典功底,我只是很喜欢罢了。《红楼梦》里贾政骂宝玉“以一知当十用”,很惭愧,我其实也是如此。

其次,古人写文章和写诗词完全是两回事,两个频道,我也多少有这种情况。比如,我写小说和写散文随笔,基本上两套笔墨,好像一般不会互相干扰。

如果如你所说,我没有在小说里“卖弄”,那我自己觉得很好。希望如此,但还是不太肯定。

刘晓蕾:能不能给我们描述下你的日常生活?很希望你可以出一个《潘向黎册子》(就像《穿心莲》里的《深蓝册子》一样),让我们看你喝茶、读诗、写文,更想看你做饭、加班、发火,哈哈。我猜你已经轻易不发火了,《万念》里,你也说了自己比以前多了谅解和慈悲。

潘向黎:如果真的那样,大概读者会觉得特别没有意思,因为我就是一个忙忙碌碌的人,上班、参加各种活动、看病、做家务、管孩子、陪伴母亲……争取时间做两件事:写作和旅行。人到中年,脾气确实平和些了。我自己对此的感觉是一则以喜,一则以悲。喜的是不再那么情绪化,比较稳定了;悲的是年轻时黑白分明、不藏不掖的痛快似乎一去不复回了。也只能顺其自然(笑)。

刘晓蕾:非常喜欢看你写身边的人,你写朋友,写长辈真是一绝。想到当年贾政骂宝玉,何曾好好念书,不过是学了些“精致的淘气”!你文字里也处处有“精致的淘气”。说到了《红楼梦》,我们还是因《红楼梦》结缘的呢!记得你说我像湘云,不过我觉得自己是湘云加晴雯,有时候像晴雯更多一点,捂脸!自评一下,你像《红楼梦》里的谁?我觉得你像探春、湘云、黛玉的合体。

潘向黎:“精致的淘气”,是《红楼梦》里让我印象极其深刻的一个关键词。这个我的生活和我的作品里都有,而且必须有。因为不但文学,大多数艺术,似乎都具有这种特质。

喜欢《红楼梦》的人常常都会互相说像书中的哪一个人,我觉得你确实像湘云,有才情,性情也爽利明亮,而且有一种黛玉和宝钗都没有的超逸。而我,如果一定要厚着脸皮攀扯红楼中人的话,我觉得自己几分像探春,几分像晴雯吧。黑白分明、遇事果决、不忸怩不造作,像探春;肯出力,讲义气,但不能受委屈,比较随兴,有时又口角锋利,容易得罪人,这些地方像晴雯。当然我比不上探春和晴雯,但无论如何,我是离宝钗和袭人最远的那种人。

2 “世事浮云乱,此心孤月明”。写作的人,如何安顿自己的灵魂,如何在困顿和名利面前始终自持,这是一个终身的功课。人到中年,我还在摸索。

刘晓蕾:你写茶,写人,写诗词,写故乡,写日本,写小说,论人知世,无限丰富,但骨子里一直是潘向黎的味道。知道你反感给别人贴标签,我也不想给你贴标签,但我能闻出那个味道,时隐时现,或浓或淡,但就是有。

我觉得这个潘向黎味道是:1、一种深邃而迷人的古典气息,你对古典诗词、《红楼梦》的熟稔,对茶的热爱,不知不觉地化到你的文字里,就像水里的盐,看不出任何痕迹。2、文字的背后,是一个明亮豁达,又柔软又英气,充满现代性的自我。我觉得《穿心莲》里处处有你。女作家“深蓝”,那个热烈的,聪明的,迷人的,善解人意的(漆玄青这样评价深蓝),然而,又极其清醒,且有高度自制的女性。我觉得她很像你。是你吗?或者深蓝的身上有几分你的影子?我忍不住要窥探你了。

潘向黎:谢谢你这么说,拥有自己的味道,这是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作家都会高兴的一件事情。

至于我是不是深蓝,当然不是,因为:我不是自由撰稿人,我没有哥哥,我父亲决不重男轻女……当然作者和人物也不能完全“脱了干系”。你知道,小说作者和小说人物的关系是一个特别复杂的问题。

每个作家的情况也不尽相同。就我来说,我笔下的人物,大多数既不是我,也不是我的对立面,他们都是我的朋友,身上有和我相似的地方,也有不同,但总体上我还是比较喜欢他们的,即使对他们的一些做法不认可,也都是理解和同情的。比如说《白水青菜》里,我对那个婚外恋的男主人公,那个“插足别人家庭”的女孩子,我都不讨厌他们,我倾注了和我特别欣赏的女主人公一样的感情去理解、去体贴;比如说《穿心莲》里冷酷而重男轻女的父亲、有点自我中心的哥哥、有些“爱无力”的男闺蜜豆沙,我明明知道他们的毛病和积习,但都没有仇恨或鄙视他们,而是都爱着他们。

奇怪,突然发现,我笔下,至今还没有写过我真正痛恨和鄙视的人。我笔下的人物,似乎不是我的亲人,就是我的朋友。即使他们有缺点有问题,但我也有缺点有问题啊,谁没有呢?所以我从来没有在感情上向他们扔过石头,因为谁都没有资格。

我和笔下的人物是平等的。这还体现在,有时候读者要求我改结尾,通常是希望有个光明美满的结尾,我回答说:我也想成全的,可是写着写着,这两个人自说自话就那样了,眼睁睁地就分开了,我也没有办法,我不能生拉硬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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