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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可君 | 欧阳江河的《核按钮》:戴上指令手套的手指

2022-04-04 11:25 来源:南方艺术 作者:夏可君 阅读

欧阳江河的《核按钮》:戴上指令手套的手指

夏可君

此文以及所含图片由公号 无用虚托邦 及 夏可君先生授权发布

核按钮

欧阳江河

试着把脑垂体内的核按钮取出来
试着把按下一枚核弹的十亿年的疯狂
提前到行将按下的刹那疯狂上
去假定,去读秒,去全部归零

但这一刹那的狂喜若是真的
在创世之初,更像是原神的忧郁
预先规定好了风月无边
又用零余的算法重算了一次

实际发生后再倒回来决定
该如何发生,以便核扩散时
不被至大的所拘
而被至小的所含

爱,把我们如梦幻般抹去

2022,3,15

核按钮,是一个位置,一个无人可以触及的位置,尽管它一直在那里,但无人敢去触及,除非你具有神圣的权力。

而神圣,在现代性已经缺席良久,那个发出指令的神圣已经空缺,但那个位置还在。核按钮,似乎就是那个空缺了的神圣之替代品,一个最为可怕的替代物。

“恐怖之物中最为恐怖的”,已经不是人,而是:核按钮。

当然核按钮需要一只手指去按下它,但这个人需要接受到指令,没有谁可以发出这个指令,那些想去按下核按钮的人,只是陷入到了成为神的疯狂幻念中。

但核按钮,是一个存在的事实,是一个明确的位置,尽管很少有人知道它在哪里!而这一次,因为某人,发出核威胁,历史把这个恐怖的位置指示出来了。

不,不是历史,而是一首诗,来自于欧阳江河的这首诗《核按钮》!

Joseph Beuys, The Pack,1969

Joseph Beuys, The Pack,1969

面对核按钮这个奇特的位置,哲学第一次进入某种新的事件化思考,之前的哲学家所思考的事件:要么都是已经发生的重大事件——如同巴丢与齐泽克等人思考的基督的来临与各种革命的事件,或者期待发生的事件——如同德勒兹思考的事件的儿子与德里达所期待的要来弥赛亚,等等,但他们都没有触及一个致命的人性危机:这一次乃是——不应该发生的事件,但却随时可能即将发生。

这是事件的吊诡:看起来肯定将要发生的事件,但却绝对不应该发生!现代性对于事件的渴望,因为这个核按钮的位置,将发生逆转:没有事件的事件(event without event),这是事件哲学尚未面对的一个绝境:如此这般的事件不应该发生,但它可能随时发生,但又必须禁止其发生。

否则,历史将进入一个终末论的时间节点:危险已经来临,但可能连审判的时机都没有,地球就已经毁灭了,人性就无所剩余了,地狱里落满的仅仅是核武爆炸后的无数残骸。

按下核按钮,就出现一个归零的时刻,这是一种致命的清零,因此,思考来到了一个节点,一个零点的时刻:核按钮按下来!

Albrecht Durer, Christ among the Doctors (details), 1506

Albrecht Durer, Christ among the Doctors (details), 1506

Albrecht Durer, Christ among the Doctors, 1506

Albrecht Durer, Christ among the Doctors, 1506

核按钮,这是一个位置,一个最为危险的位置,一个位置的顶点,海德格尔会说这是一个Ort(在德语中既是位置,也指向尖端顶点),如同他对特拉克尔诗歌的分析,那个漫游者徘徊在回家的门槛上:痛苦石化了门槛。核按钮,也许就是人性历史的一道门槛?多少痛苦的生命将会在门槛的那一边?幸好我们还处在门槛的这一边,但主权者似乎处在了这个痛苦的位置上。

而欧阳江河的这首诗歌,第一次标记出了这个位置,这个可怕的位置,这个最为惊恐的位置。

但随着普京发动的这次俄乌战争,这个核按钮的位置被显明了,但这是被诗人的这首诗歌所指明的。

一旦核按钮按下,就是地球共同体的整体灭绝。核武器按钮——是一个总体灭绝的定点或者端点的位置,是的,这是一把悬挂的摩克利斯之剑,一个惊恐的指令好像已经发出了。

核按钮,也是上帝缺席之后,技术自身塑造的一个新上帝,去按下核按钮——这是一个绝对命令的指示。本来领袖们或者主权者们只是接受指令,不应该发出指令。

但这个指令,来自于何处?它已变得不明确了!但核武器的威胁似乎又无处不在!这也是为什么领袖们一直要以神学的名义,不是人性的名义,来发动战争。

Two of the three exemplars of Barnett Newman’s "Broken Obelisk," 1963–67, on display in the field at Lippincott.

Two of the three exemplars of Barnett Newman’s "Broken Obelisk," 1963–67, on display in the field at Lippincott.

试着把脑垂体内的核按钮取出来
试着把按下一枚核弹的十亿年的疯狂
提前到行将按下的刹那疯狂上
去假定,去读秒,去全部归零

核按钮之为位置,需要诗意的指明。在欧阳江河这首诗中,这个位置首先来自于大脑,人性大脑也是主权至尊的等级位置,其中最为关键的当然还是脑中的核心——脑垂体。当然诗人是讽喻那个可怕的观念——按下核按钮——如同脑垂体的兴奋发热,这是一个什么样的观念?是一个幻念!这可不是结束二战的广岛原子弹投放,那还需要飞机去那个位置实施投弹,而现在就是在远距离上按下按钮,好像很简单,就是手指一下子的点击,如同数字时代的点赞经济?但这是绝对的疯狂。

一枚核弹聚集了多少疯狂?疯狂才是诗意的对象,计算疯狂才是诗意的算术。但这是致命的诗意计算:一百年的科技发明,赌上大地十亿年的生物进化,赌上一万年的人类文明,赌上人类的所有未来!这是从未有过的巨大赌注,但一切都会因为一次疯狂的幻念,而彻底毁灭。

这是一个既如此明确的主权观念,又如此着迷疯狂的幻想。如此疯狂的念头,多少人暗中猜想过,哪怕是想一想,这个世界都疯狂了,而现在就是要去按一按,那不是更为巨大的疯狂!是整个世界的疯狂,当然,同时也是毁灭。

而一旦这个疯狂的暗中念头得,以施行,按下那按钮,就是这个世界的归零,“去全部归零”,在所谓的倒计时读秒中,世界已经处于毁灭之中。

这是世界终结的时刻,疫情导致的世界停顿,可能催生了世界终结的幻念。其实当代思想也已经进入了这个临界点,进入了世界终结之际,或者世界终结之后,还剩余什么的时刻。

即,必须假定核按钮随时都可能被按下,但又必须绝对制止这个时刻的来临。这是一个临界点,一个节点,必须使之脱节。从幻念到按下,这之间必须隔着一道太平洋。

Anselm Kiefer, Angel of History, 1989

Anselm Kiefer, Angel of History, 1989

但这一刹那的狂喜若是真的
在创世之初,更像是原神的忧郁
预先规定好了风月无边
又用零余的算法重算了一次

但是,所有主权者,都可能处于那一刹那的狂喜中,也许持续三年的新冠病毒足够让所有发热的脑袋更为发疯了,需要一次最为盛大的狂喜来释放。而某个人,甚至,就是某个“半人”,发疯的半个脑袋,要动用核武器。也许,如此的主权狂喜,就来自于世界最初的创造,当然,那是伴随原神忧郁的狂喜,那才是真实的情感悖论,因为这是一次神明都会后悔的时刻。

德里达在解构唯一神时,曾经有着一个非常大胆的思考,那是在该隐杀死兄弟亚伯,以及与挪亚重新立约后,上帝有些后悔毁灭人类,不再按着我才行的消灭各种的活物了!为什么上帝也会神圣的后悔?也要克制自己的毁灭冲动?这还不是人性的后悔,即原神也会因为自己的某种行动而期待再次改变。因此,按下核按钮,乃是真正的原初忧郁。

这或者也是丢勒画过的基督,那死后复活的基督,戴着流血的荆冠,坐下来直起头,在反思自己整个受难的生命,这是死后余存的反思。因此,不可能预先计划好一切而完好无损,并让自己稳操胜券,在核按钮按下的时刻,没有谁是赢家。因为如此的算法,只是清零,只是归零。

按下核按钮的归零算法,乃是世界末日的算法,而诗意指明了这个恐怕的算法之后,诗意才给出自己的法则,如同荷尔德林在《许佩里翁》中引用洛耀拉的墓志铭:“不为至大的所拘,而为至小的所含,乃是神圣。”因此,不可能事后诸葛亮,不可能核爆炸之后,在所谓的清除异己之后,来计算损失。

核按钮仅仅指明一种算法:不可能计算的算法,不可能以事后的倒回来计算,来后悔,这乃是绝对不应该发生的事情,如同摩西十诫中那等同于“不可杀人”的那一条。

Albrecht Durer, Christ as the Man of Sorrows, 1493, Oil on panel, Staatliche Kunsthalle, Karlsruhe, German

Albrecht Durer, Christ as the Man of Sorrows, 1493, Oil on panel, Staatliche Kunsthalle, Karlsruhe, German

实际发生后再倒回来决定
该如何发生,以便核扩散时
不被至大的所拘
而被至小的所含

按下核按钮,但为什么会有此幻念?这是主权者的冲动,中华帝国的主权者也不是没有面对此危机,在甲骨文的占卜中,我们反复看到帝国惊恐于灾难频发的不确定性,最后则是以“余一人”的身份来承担征兆的预判,核武器导致的清零敌人,其实也隐含着一种奇怪的零余奢望,一次核武器的爆炸足以致敌人于死地,而自己是可以存余下来的,如此的零余侥幸可能并不存在,核武器召唤的是对等的核武器,只要对方还有最后的一口气。因为这是整体的灭绝,是政治总动员之后的总灭绝。阿伦特其实早就担心过人性的最大暴力,思考过动用核武器给人性带来的最大危险。

但诗歌要指明自己的计算法则:

“不被至大的所拘
而被至小的所含”

欧阳江河引用荷尔德林所引用的语句,乃是为了告知世人,这是神圣的法则,这才是诗意的神圣法则与度量方式:无论有多大——但也不要因为伟大而骄傲,谦卑才是更为困难的修炼;而更为令人尊敬的乃是——能够被至小之物所包含,即荷尔德林自己所言的,渺小之物也有着伟大的开端。没有比核武器更为巨大的力量,但只有尊重至小之物,才有着未来。

Barnett Newman, Broken Obelisk,1963-67, Museum of Modern Art (MoMA), New York City, NY, US

Barnett Newman, Broken Obelisk,1963-67, Museum of Modern Art (MoMA), New York City, NY, US

诗人这里的反讽在于,进入现代性,随着神圣的缺席,人类对于自身有限性的肯定,人性无法忍受主权位置的空缺,于是出现了希特勒等人填补那个空位,现在则出现了某个领袖,以东正教神圣性的名义来发动战争,似乎又觉得此神圣性还不够强有力,现在要以核武器为威胁,他似乎要给按下核按钮的手戴上一双神学指令的手套,但总是一双多余的白手套而已!

这是技术第一次把自身神圣化,它与基因剪辑的技术神圣化还不同,后者还有着拯救生命的前提,而核武器却是彻底的毁灭。

核按钮,再次指向了主权的位置,但这个位置并没有发出指令者!首领或者总统仅仅是听从指令者,本来不应该成为指令者。

这个世界的困境在于:无以授权,原神已死!但是,人性总是需要听到指令,而按下核按钮,就是一道主权的指令,只是没有神,发出这样的指令,任何去倾听的,任何试图去做出行为的人,都是自我欺骗。

Albrecht Durer, Study of Hands

Albrecht Durer, Study of Hands

还有什么剩下的?那所剩无几的乃是爱:

“爱,把我们如梦幻般抹去”

——这爱,可能也是一个幻念,但也许我们永远避免不了幻念,进入灾变之年的现代人性,比神明更早抵达深渊的当下人性,也许宁愿被此爱的幻念抹去,在梦幻中抹去,也比被核武器毁灭的幻像,更为美好,更为真切!

欧阳江河的这首《核按钮》,可并非什么反战诗,而是主权的绝对之诗,是绝对主权试图见证自己存在位置的危机之诗,但也是替代这个主权的爱之诗,是诗自身作为自身法则建立的神圣之诗,哪怕它最终也是一个幻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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