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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眼相看:被第三种视觉穿透的语言之花

2015-05-22 09:17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作者:陶春 阅读

  冷眼相看:被第三种视觉穿透的语言之花
  ——关于姚彬的诗

  陶春

  诗歌的功用或诗人为何,一如德国诗人荷尔德林在两百多年前的的追问,“在这贫困的时代,诗人何为? 可是,你却说,诗人是酒神的神圣祭司,在神圣的黑夜中,他走遍辽阔大地。”

  这追问,随着时间的流逝,在近、现代诗人们的眼中逐渐被个体具体命运触摸到的语言一一清晰回答出来,不论在爱尔兰诗人谢默斯·希尼看来:诗歌是个人内心的愉悦;还是博尔赫斯所说的:肉体的激动;或是史蒂文斯所认识到的:一种内在的暴力,为防御外在的暴力。

  透过这些建立在个体不可重复经验或认知意义上角度迥异的识论,我们总感觉到一种共同的对生存背后真相认识的必须或必要呼声。

  当姚彬将自我果断命名为‘俗人’时,这声明背后,透露出一种惠特曼式的坦白与直率:“我就是我,我受过苦,我经历过。”

  让我们来看看这个‘俗人’怎样认识诗歌的吧:我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俗人,俗里俗气地写诗歌,俗里俗气地做人。对我来说“诗歌是个卵”。意思是诗歌什么都不是,也什么都是。

  至于“诗人”这一称呼,他那亚洲重庆崽儿特色式的豪爽见解估计更会让某些高雅与洁癖人士直接吐血而亡:与那些工厂的技术工人、木匠、石匠,甚至擦皮鞋的一样,他们的特长不同而已。事实果真如此简单、直接,那么,我们在此谈论姚彬的诗歌的时候,实则已经获得了某种观念先在的自明。

  犹如象征自然伟力的暴雨、山洪不可预测的冲刷,埋藏在岩层深处矿石的结晶被驱逐出原有存住的内核。随后,火山爆发了,融化了的其它样态的物质肆意填满了上述被逐出结晶留下的空洞,这样,就出现了一种石头呈现出另外石头的形状,内部结构与外表相矛盾的结晶,矿物学家把这种现象称做矿岩的假晶现象。

  我以这段描述来比喻当下中国诗歌发展现状,是为了指认这样一种基本事实,那就是:一代又一代更年轻的心灵深处喷涌出来的生命激情与表达梦想,在无意识中,不知不觉注入了一个又一个现成既定的古老传统或新近历史时间形成的意识模式框架,年轻的情感与诗思要么黯然顺从,僵化并窒息在衰朽的作品语言表达形式中;要么它必须凭借自身不断觉醒的创造力量挣脱那束缚自我的意识空洞,这样的境遇,在世界文学或诗歌史上被称为创造精神的‘捆绑’和‘解缚’的双向对抗。

  像绝大多数作为更年轻一代‘70’后诗人一样,在‘朦胧诗’或‘第三代诗歌’的强大光照下,姚彬的诗写也一度不可避免陷入了前辈诗人制造的诗写传统既有模式撒落的阴影。典型的案例,比如单从姚彬早些年出版的一部名为《重庆,3点零6分》诗集名称看,我们会毫不犹豫联想到前朦胧诗人食指在1968年写下的名篇:《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这里还包括他本人有意识审慎适度接受下来的,并逐步形成自我风格的部分姚彬式‘口语写作’、‘知识分子写作’或姚彬式‘下半身写作’等等。所以,加上稍后时间出集的《逍遥令》中诸多篇什,综合考察的结果,也可以视为姚彬不断扔掉前辈诗人留下的拐杖,以富于前瞻的包容与开阔接受的谦虚眼光,最终获得自我写作声音的确立的过程。

  这个阶段的代表作包括:《俗人姚彬》系列、《我的矛盾方式》、《在朝天门喝酒》及《幻:花下死》、《来自六月二十八日的叙述》等等。

  在这些作品中,姚彬时常以一个灵魂出窍式的旁观者身份,从长期以来主宰人们大脑的自我主观中心主义的漩涡中挣脱而出,对自我内心的日常念想、言说谵妄及外部生存的幻觉行为作出相对客观的自我观察与自我诊断构成了这段时期表达的主题。

  基本意象主要由这几样事物构成:花、酒、兄弟、循环的日历以及凝聚在胸间不可被痛苦融化的石头。

  在《幻:花下死》一诗中,姚彬以自白式的诡谲与玄思的双关语表达了他对爱情与死亡的观念。

  “我的死循环往复,像当年死囚等待帝国的灭亡,
  泥土抓住我的皮肤不放,它要让春风得意成为新世纪的反面教材。”

  相比寂静背景的深渊里灿然涌现凝固时间意识的花朵,人——作为更加短暂的易逝与必死者,渴求在‘爱’的精神与肉体器官对立的双向凝视中完成那样一场销魂荡魄的相互吞噬,如此迷醉,浮想联翩、幻觉丛生。以至长时间迷惑在此种自我假设的不能自拨的麻醉性泥淖之中,清醒地拒绝回到常识。此处的常识是指我们实际想象中的激情期待已被期待的对象替换,而浑然不觉期待变质的危险已面临严峻的利害冲突。

  “我在花下等你,等你到死
  等你把死取走。”

  这样至死不渝,誓不一竿子插到‘爱’的死亡体验的极限禁区就决不罢休的罕见狂热与坚贞,与《庄子·盗跖》中:“尾生与女子期于梁(桥)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有异曲同工之妙。这,也显示了姚彬作为一个优秀诗人的基础素质:那就是,他制造的不仅仅是一种语言表达出来的言说效果,而是一种强烈的,将言说推至极端空无处自然澄明出来的隶属整个人类的个体特殊情感。

  在《在朝天门喝酒》一诗中,则显现出诗人狂放不羁的莽汉性格。酒至酣处,他看见“长江在傻笑”,“我们成为无用的人”,甚至,他吁请“李白来朝天门自杀”。这典型的狄奥尼斯酒神的创世冲动,让诗人内心的世界愈加独孤。

  “我的胸膛为什么这样痛?我完好无损的胸膛啊
  你们用一把锋利的锄头来把我胸中的什么挖掉吧!”
  姚彬:(《我能挖出胸中的痛》)

  一成不变的地理环境多少会束缚与制约人的意识,多次反抗无果的诗人回到了他相对封闭的生存现况与抒写本质中,或许这并非一件糟糕的事,极少部分诗人得以有机会窥见内心中真实燃烧的火焰,并在不断持续深入的对孤寂的信仰中,形成了自身独一无二的语言的强大的磁力与召唤的场。

  这强大的磁力与召唤的场暗示了某种可能走进的交流电,并在必须获得的碰撞时刻,我们被告知:世界,就在这里,在又一次被遭遇到的自我,发现的新的时空纬度的语言撕裂的阵痛中重新诞生。

  从诗人低下头­,渴求变成“一个比土地本身还矮的词语”(《来自6月28日的叙述》)那一刻起,他的表达以更加自我的方式抵达到更为开阔的词语世界所敞亮的空间中。

  同时,诗歌最初的孤独,伴随它精神的动态步伐持续前进,必然会进一步辐射、辖向他之外的时代、社会,并在与旧恶世俗角力的斗争中成为一种反拔、平衡与纠正器。

  姚彬近一两年来的新作一以贯之延续了他原有的风格,对语言的处理变得更加肆虐、洒脱与精确,魔术般超现实主义的笔锋纵横捭阖,在作品里随处可见斑斓奇异的词语搭建而成的扣人心弦的灵魂景观,读来,常有惊天泣地的鬼斧神工之感。

  这期间,他完成了《明月》、《今年春天里有黄金一般的孤独》、《周期》等系列质量多属上乘的代表作品。在《自画像》中,他这样刻画自我:

   “一个俗人,一大块一大块不搭边界的血和肉的组合
  灭绝幻想的斗士,笃信骨头里的爱情穿着黑衣,打着芭蕉伞”

  这个永不会在现实街道、广场或里巷出现的斗士形象,要完成的使命却是挽救现实里:“奄奄一息的穷途良知”。在稍长的一首名为《独一无二》诗中,姚彬又将自我定义为:“缓慢的我终于出现了,打扫二十一世纪病房的年轻人”。因为,他感到:“有一天我必是主角,有一次我一定是独一无二”。

  这一自我确立的主动担当的角色识度,让我们会很容易将视线瞭望至俄罗斯白银时代的诗人、作家如何在道义上,在伦理、哲学和美学高度上与自己所处的恶劣时代所进行的不屈不挠、无怨无悔、寸土必争的酷烈斗争,并因之遭遇放逐、流亡、殉道或殉难,因为他们视捍卫自身生命美学和伦理学的永恒性生命为自身的天职。

  这或许就是“有效”与“无效”写作根本的区别所在。

  值得一提的还有一首名为《女大学生跳楼后》的诗。诗人不动声色,以平面的静态口语将一起女大学生跳楼事件叙述完毕。之后,诗人发现他彻底失语了。这不但因为:“此时,我已经找不到下一个句子,但这首诗确实还没有结尾。”,更因为这起死亡事件之外还包含有一个更令人揪心的事实,那就是这位自杀的女大学生留下一个从此以后无人照料的疯母亲。

  现实的生存境遇总是这样残酷无情。它黑洞般强大的引力足以令一个诗人的意识与智力判断瞬间坍塌。这似乎印证了罗兰·巴忒斯的一段话:悲剧只是一种接受人类痛苦的方法,他包含这种痛苦,因而也就证明这种痛苦是必要的、明智的、纯净的,否认上述这种方法并寻求不屈从于(再也没有什么比悲剧更诱惑人)这种方法的技巧,在今天是一项必要的任务。这也无疑对姚彬处理这类题材的诗思与诗艺构成方法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单纯摆脱了诗人身份的功名焦虑,以一个‘俗人’的眼光来打量并还原这个世界的真实原貌,这似乎还不能足够说明姚彬的诗写本质,更重要的是姚彬将自我确立为‘俗人’之眼时,他更是将自我这个‘俗人’面具,有意识自失进更多他人的生命体验之中,并又随时能抽身而出。一如英国诗人奥登在一首名为《小说家》的短诗中,精确表达出来的一个优秀诗人或作家所必须掌握的写作技艺之基本也是最重要的一环,那就是:“因为要达到他的最低的愿望,他就得变成了绝顶的厌烦,得遭受俗气的病痛,象爱情;得在公道场里公道,在龌龊堆里也龌龊个够;而在他自己脆弱的一生中,他必须尽可能隐受人类所有的委屈。”这样的对生命意识的‘为他’性质的深刻理解与实践为生命意识行动的冒险探索,使得姚彬的语言显现出一种高原纯色地貌的复杂与多样变化。

  在与民众约定俗成持守的‘风尚’、‘礼节’抑或钢铁般牢不可破的‘惯性’生存价值法则的对峙中;在对纷扰尘世、朝野更替的不同时代依旧流传、弹唱至今不衰的谣曲、诗词、话本、变文、南北戏曲、地方戏及谚语、典故、成语、俚语等等被万变世像命定口型塑形的各类版本的艰辛血泪之声的隐喻倾听里,姚彬的诗以一个现代城市‘俗人’所熟悉的一切司空见惯的生活场景为自我面目定义,他多棱镜般深度开放的语言体验视觉与旨在扪心追问自我良知的赤子情怀与高迈勇气,在打翻遮蔽生存体味的诸色坚硬体制的语言怪味瓶身同时,将种种难以言说的,蒸发进普遍感觉废墟的生命的抽象体验融为一炉,随着一行行本真钉入并穿透时间表象言说的具体诗句跃然站立于纸面,我们得以有机会以一个旁观阅读者——同时——也是现场介入者的双重身份去触摸到一个具体生存于世的人,如何通过自身不断得到加持的诗艺,将象征生活最底层、最草根化了的个体生命细节的血脉呐喊与悲怆呼号打磨、提炼、升华而成为映照现时代生存境遇的一首首绝唱。

  这里的呐喊与悲怆呼号,既回荡有金斯堡或曼德拉斯塔姆式的冷眼对虚伪、腐朽的现代城市文明之光无情的鞭挞与诅咒,同时,也回荡有陶渊明式的“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归园田居》)对回归生命自然本性的渴慕之情;既贯穿有屈原式的“吾不能变心以从俗兮,固将愁苦而终穷。”(《楚辞·涉江》)的对自我人格力量毅然护卫的决绝之姿,更与当下文化学者张闳理解的‘俗’可为天下母的草根文化的根本意义遥遥相呼:中国的草根文化具有浓厚的江湖气息,传统意义上的‘江湖’,并不完全是狭隘意义上的流民、群氓、街头混混们胡作非为、起哄打斗的场所,相反,它以更加本色的‘相呴以湿’与‘不如相忘与江湖’的生命立场保存了生活价值中的某些重要部分,如:道义、信誉、尊严等等。

  这正是种植、孕育‘俗人’姚彬诗写的根性土壤,更是其诗写一直要求坚决捍卫的真正价值核心之所在。

  2010-12-17于内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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