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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文学

托卡尔丘克:横跨现实与想象的界限,原来是生命存在的形式

2019-10-14 09:04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阅读

北京时间10月10日晚7点,2019年诺贝尔文学奖公布。瑞典文学院将2018年度诺贝尔文学奖授予波兰作家奥尔加·托卡尔丘克,2019年诺贝尔文学奖授予奥地利作家彼得·汉德克,以表彰他们在文学上的成就。

颁奖词称托卡尔丘克“有着百科全书般的叙述想象力,把横跨界限作为生命的一种形式”。

作为波兰最具代表性的作家之一,托卡尔丘克是最近几年诺贝尔文学奖候选名单中的常客。她1962年1月29日生于波兰的苏莱胡夫,曾在华沙大学研读心理学,当过心理医生。1996年凭借其第三部小说《太古和其他的时间》成名。2018年,托卡尔丘克的小说《航班》获国际布克奖。

托卡尔丘克之前,她的同胞米沃什和辛波斯卡分别于1980年和1996年获得诺奖。不过,三人作品的主题、风格和语调都有较大的差异。在某种程度上这要归因于时间,以及随时间而变的波兰现实。

托卡尔丘克认为文学“扮演了武器的角色”,“它稳定了波兰分区制下人们的身份,并有助于保持同一种语言。”但同时,她也“深信文学无国界”,一直视自己既为”波兰作家“,同时也是”世界作家“。

在与亚当·斯密的通话中,她谈到了获得2018年诺贝尔文学奖的重要性。她认为,这对那些担心她所面对中欧产生的民主危机的人来说,是希望的象征。她说:“这样一个奖项,在某种程度上,让我们感到乐观。”(注:托卡尔丘克的《雅各书》糅合了18世纪波兰和犹太人历史的小说,被认为扭曲了波兰国家历史而遭到了民族主义者的抨击)

托卡尔丘克

我深信文学无国界。只有一种文学,它使用不同的语言作为工具。这就是为什么翻译如此重要的原因。它们像语言之间的脆弱联结,提醒我们文学是共通的。我们共同的潜意识中的某些东西创造了文学。我是波兰作家,但我把自己视为世界作家。

——以上片段译自2018年5月17日托卡尔丘克接受《PEN》杂志的采访内容。

托卡尔丘克

以现实与梦境拼凑天空

撰文 |张进

1911年出生的米沃什品尝了二十世纪波兰遭遇的战争(被瓜分)、冷战之苦,他也从一个投身地下抵抗组织的青年,成为驻巴黎外交官,又流亡美国。这些经验,或说烙印,必然成为一个有抱负的诗人书写的对象。面对近在眼前的破碎国土、被意识形态围困的群众,米沃什的书天然带有了特定责任:“诗歌必须意识到自己‘可怕的责任’,因为诗歌不是纯粹的个人游戏,它还赋予‘人民那伟大灵魂’的种种愿望以形状。”与之相匹配,米沃什的语调沉郁庄严,以高度的智性和追问勇气承担了时代责任,赢得艺术与思想上的双重尊重。

年轻十几岁的辛波斯卡(生于1923年),1952年出版的第一部诗集因“符合”彼时的意识形态,被成熟后的自己所厌弃。到1957年,她在诗歌中剔除了无所不在的政治,寻找到自己的主题:人与自然、历史、宇宙的关系。托卡尔丘克在这点上和辛波斯卡有相同之处,《太古和其他的时间》(下称《太古》)中,托卡尔丘克有一节描写的竟是“椴树的时间”。树(自然)与人都存在于时间中,也都有各自的时间;一个美妙的视角选择,让书中的世界变得聪慧又有趣。两人另一个相通之处是机制与幽默。不过在托卡尔丘克的小说中,或许因为小说的体量远超诗歌,其幽默有时会发展为一出小型轻喜剧,如在《太古》中对生孩子场景的描述。

另一位和托卡尔丘克同为诺奖热门的波兰当代作家是诗人扎加耶夫斯基。后者生于1945年,一个极为特殊的年份。“出生不到四个月,因为国家版图的重新划分,就被人带到了原属异国的另一个城市”。新的生存经验让他自出生始就有无家可归的宿命感,他后来的“因个人原因而流亡巴黎”也与其精神导师米沃什的流亡有了不同的性质,这些也投映到了诗歌的主题与语调中。到了更年轻一代的托卡尔丘克(生于1962年),现实的变化及其影响更加明显。

那些灰暗色调的民族历史还明显存在于托卡尔丘克的视野中——无论是用眼睛看到的还是思想上的--但战争、死亡、集中营、意识形态对她的压迫程度和上述几位相比已不一样。这种改变和时间的流逝一样是如此自然,如此不可阻挡,谈不上好坏,但在文学创作上,也许上述内容在生活中的降低,使托卡尔丘克(这一代)的写作更松弛。如同德国作家、诺奖热门马丁·瓦尔泽对德国人将“触摸历史伤痕”泛工具化不满,他也并非想要忘记历史,忘记自己国家曾对犹太人犯下的罪行,但在当下生活中无时无刻要谨记伤痕,并以此来衡量一切,自然也不合理。

更普通,更自由,更个人,于是更新颖。《太古》讲述的是波兰二十世纪的历史,其中有战争的阴影、死亡的恐惧,但更多的是具有人类小人物普遍意义的悲欢。“太古”是位于波兰腹地的村庄,具有空间与时间的双重含义,就小说内容来看,更多地倾向于时间。几十个碎片故事用“xx的时间”来命名。命名的方式也让时间成为人物之外的主要存在,也许是比人更坚固的存在。在时间永恒的背景上,人的各类境遇纷纷上演,残酷,欢乐,无奈,忧伤。但当把这一切投置在时间这一宏大背景布上后,无论哪种色彩都会比其自身更轻盈透彻。用这种视野,托卡尔丘克重述着波兰历史,也塑造着其自身的历史。

《太古》最耐人寻味的,是作者对普通人物故事的寓言化。与现实主义写作相比,书中人物读起来有时真假难辨,他们是二十世纪某个特定时期的波兰人或德国人,又像世界上的最初居民,其经历具有明确的时代印记,又因寓言化的叙述具有了更开阔的认知意义。

《太古》是托卡尔丘克的第三部小说,为她在波兰带来了真正的赞誉。紧接的《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进入了更广阔的世界。同样是碎片化的故事,贴合现代人的生活思维方式,但托卡尔丘克展示了普通现代人没有的对世界神秘且复杂的思考和想象。

“第一夜我做了个静止的梦。”不太像故事的故事就此开始。可能没有哪部长篇小说对梦如此着迷过,这是托卡尔丘克“荣格信徒”身份的最佳例证。对梦的描写、思考乃至罗列,在小说中反复出现,成为现实的映照。不仅是映照。“我们中谁也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自己究竟只是梦见自己活着,还是真正活着。”在托卡尔丘克笔下,梦与现实都是现实,也都是梦。哪个更真实?这取决于我们如何感知世界。

与现实(依然包括萦绕在波兰历史记忆中的战争噩梦)共存的,不仅是梦。她还插入了神话、民间传说和寓言。对自然的关注也与《太古》中的同样动人。“假如我不是人,我便会是蘑菇。”对蘑菇与人之间差异的个性化描写,如蘑菇具有“躲开人的视线的本领”,“会生长在死亡了的东西上”,托卡尔丘克再次进入了人类之外的本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却又不常被涉足的奇妙领域。

《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在时间的安排上更自由,对人及其环境的探知也更复杂,神秘主义意味更重。多重元素之间彼此暗示,使碎片式的小说在暗示中凝聚。在这里,托卡尔丘克想面对的几乎是不可捕捉的无限,书的结尾处“我”说:“可以把所有的照片放在一起,像做拼图游戏一样随意拼接……或可借助某个电脑软件程序从所有的照片中拼凑出一个天空。到那时我们就会知道天空究竟是个什么样了。”她想知道的,不仅是某段历史,不仅是书中形形色色怪诞人物的小小人生,而是整片天空。

不过这些书已是托卡尔丘克二十多年前的作品,她在后来作品中又有哪些新冒险,接下来更多中译本的出版将为我们揭露一个更复杂神秘的托卡尔丘克。

专访

01

译者易丽君

托卡尔丘克不属于任何派别

易丽君(波兰语翻译家,翻译文化终身成就奖获得者)

新京报:你翻译的托卡尔丘克获得了诺奖,你有什么感受?

易丽君:托卡尔丘克得奖了?有她啊。她很匹配。她是当代作家中最伟大的。

新京报:她作品的哪些特质,让你觉得她的作品和诺奖匹配?

易丽君:她的视野是很宽广的,很深刻。她不是那种非常现代的作家。她不是现实主义作家,也不是超现实主义作家。她在这两者之间。很难说她属于哪个派别,托卡尔丘克就是托卡尔丘克,很特别。

新京报:她的语言有何特点?在翻译其作品的过程中,有没有觉得困难的地方?

易丽君:她的语言非常流畅,蕴含了很深刻的哲理。用很平实的语言表现很深刻的哲理。这些容易被人忽视。她的作品需要认真、仔细地读,才能读出味道来。

在翻译过程中,语言上没有困难。她和抠字眼、转文的作家不一样。但是,她通过小说反映的思想,翻译的时候需要非常仔细,不能丢掉任何一个细节。丢掉一个细节可能就丢掉她非常大的思想。

新京报:她的写作会对中国作家和读者产生怎样的影响?

易丽君:她思想的深刻和表达的平易,是值得我们学习的。

新京报:她的作品和波兰的民间文化等古老文化有联系。这样的写作方式给她的作品带来了什么?

易丽君:增加了她文学的厚度和视野的广度。她的作品植根于波兰文学很深厚的基础上,也植根于波兰很复杂的社会环境,但她从里面出来了,而且是用很微妙的方式。所以,给她诺奖确实应该。

02

《世界文学》主编高兴

她完全靠文学实力说话

新京报:对于托卡尔丘克获得诺奖有什么整体想法?她的作品和这个奖项匹配吗?

高兴:我觉得是匹配的。她完全是靠作品说话。东欧的很多作家往往带有意识形态的色彩,但托卡尔丘克不是。她的中篇、短篇写得都非常精准。而且她深入人内心的能力太强了。我觉得在目前的波兰作家中,她是最有实力的一个。诗人是扎加耶夫斯基,小说家就是她了。她获奖我有点意外,但她获奖是实至名归的。这也是我一直很看好的一个女作家。

新京报:你提到的扎加耶夫斯基,前几年他也是诺奖热门,他们俩在文学成绩上谁更高?

高兴:这是不可比的。小说绝对是托卡尔丘克(好),诗歌是扎加耶夫斯基(好)。但是这里面要注意到,有一个诺贝尔文学奖微妙的平衡问题。之前波兰作家获奖的都是诗人,先是米沃什,后来是辛波斯卡。现在颁给小说家,是一个平衡。我觉得诺奖那些人在平衡的问题上,还是动了脑子的。如果再颁给诗人,会打破平衡。

新京报:你也主编了“蓝色东欧”译丛,是否有引进托卡尔丘克作品的打算?

高兴:她一直是我们重点想介绍的作家。

新京报:东欧作家可能会有一些共性,托卡尔丘克写作特殊的地方在哪里?

高兴:她的写作特别精准,挖掘人内心深处的能力很强。把人类内心最幽微的地方挖掘出来。看她一些短篇就可以看出来。在短篇中,那种复杂、精彩就可以呈现出来。

新京报:东欧作家群中的优秀作家很多,比如伊斯莱尔·卡达莱,一直是诺奖热门。为什么托卡尔丘克会先获奖?

高兴:这里面有种种微妙的因素。我们千万不要以为诺贝尔文学奖是一个纯粹考量文学的奖,它是各种因素的结果。卡达莱的作品写得也特别好,但他特殊、复杂的背景也成为他获奖的障碍。他一边写着歌颂(统治者)的诗歌,一边又写着反对极权、专制的小说。他曾经的另外一面,歌颂的东西,会成为他的障碍。完全靠文学实力说话的,反而是托卡尔丘克。

托卡尔丘克作品书摘

01

当梦一再重复过去发生的事件,当梦反复咀嚼过去,把过去变成画面,像过筛子一样筛掉其中的含意,我便开始觉得,过去跟未来一样永远深不可测,永远是个未知数。我经历过一些事情,完全不意味着我已了解它们的含意。因此我惧怕过去,如同惧怕未来一样。一旦发现某种我所认识的、迄今我以为是稳定和可靠的东西,原来完全有可能是由于另一种原因,以一种我从未料想到的方式发生的,原来是它把我引到了另一个不是由我发现的方向,原来我是个瞎子,原来我是睡着了的,我将把自己的现在怎么办?

我带着自己的梦加入网络中的那些人的网站——除了梦,没有任何东西能把我们如此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我们大家以一种出奇相似和混乱的方式梦见同样的事物。这些梦是我们的财富,同时也是所有别的人的财富。因此也就不存在谁是这些梦的作者的问题,因此我们才如此乐意用所有的语言把梦写进网络,只用一个字母、单个名字或代号来署名。这是世界上,谁也没有所有权的唯一的东西。在整个地球上,无论在什么地方,当人们睡着了,在他们的头脑里就会迸出一些杂乱无章的小世界,它们像浮肉一样,长得超常地大和快。或许存在这样的专家,他们知道其中每一个单个的梦的意义,但谁也不知道所有的梦加在一起意味着什么。

——摘自《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

02

菌丝体的时间

菌丝体长满森林,甚至可以说,也长满了太古。在泥土里,在柔软的植被下,在草地和石头下面,形成许多细线和细绳,彼此纠结,卷成一团,它们能缠住所有的东西。菌丝体的丝具有强大的力量,它能挤进每一小块泥土之间,缠住树根,能阻挡巨大的岩石没完没了地缓慢向前移动。菌丝体的模样儿颇似霉——白、纤细,而且冷冰冰。新月形的地下花边,菌体潮湿的抽丝如刺绣,世界滑溜溜的脐带。它的生长超出牧场,在人的道路下漫游,爬到人们房屋的墙上,而有时,它的力量增长到不知不觉地侵袭人的身体。

菌丝体既不是植物,也不是动物。它不善于从太阳吸取力量,因为它的天性是与太阳为敌的。温暖的、活跃的东西不能吸引它,因为它的天性既不温暖,也不活泼。菌丝体之所以能生存,全靠吸取那种死亡、瓦解并渗入地里的东西所残余的液汁。菌丝体是死亡的生命,是衰退、瓦解的生命,是一切死去东西的生命。

菌丝体整年都在繁殖自己阴冷、潮湿的子女,但只有那些在夏天或秋天出世的子女才是最美的。在人类的道路边,长出的是大帽子、细长腿的大蒜菌。草地里白花花地长出的,是近乎完美的马勃菌和厚皮菌,而黄皮牛肝菌和多孔菌则喜欢占领病残的树木。森林里充满了黄色的鸡油菌、黄褐色的红菇和麂皮色的美味牛肝菌。

菌丝体既不压制,也不突出自己的子女,它对所有的子女都赋予生长的力量和传播小孢子的机能。它对一些子女赋予气味,对另一些子女赋予在人类的眼前隐匿起来的能力,还有一些子女,则具有让人一见就喘不过气来的外形。

……

鲁塔曾经听到过菌丝体的生活节奏。这是一种地下的沙沙声,听起来宛如低沉的叹息。而后她听见地里的土块轻微的破裂声,那是菌丝体的丝从土块中间往外挤。鲁塔还听到过菌丝体心脏的跳动,这种跳动每隔人类的八十年才出现一次。

从这时开始,她经常来到沃德尼察这个潮湿的地方,而且总是趴在湿漉漉的青苔上。她趴在地上的时间一长,对菌丝体的感觉就有所不同,因为菌丝体会减慢时间的流逝。鲁塔进入一种似梦非梦的状态,完全以另一种方式看外界。她看到昆虫缓慢地袅袅婷婷地飞舞,她看到蚂蚁从容不迫地运动,她看到光的微粒落到树叶的叶面上。所有高亢的响音——鸟的呖呖啼啭,兽的尖细嘶鸣——全都变成了嗡嗡声和叽喳声,这嘈杂的声响贴着地面移过,像雾一般。鲁塔觉得,她就这么躺卧了好几个钟头,虽说刚刚只过了片刻。

——摘自《太古和其他的时间》

来源:新京报书评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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