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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京:我所有的思考和工作都是为了抵抗虚无

2015-06-09 08:47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阅读

  文:朱靓艳 编辑:鲁毅 文:《外滩画报》

  香港中环,画廊林立的毕打行,雕塑家向京与德国摄影家于尔根·泰勒(Juergen Teller)的双个展正在此间的木立画廊(Lehmann Maupin Gallery)举行。这两位此前毫无交集的艺术家,在同一空间内跨媒介对话,从不同的角度诠释一个关于人性欲望的话题,吸引了众多关注。

  画廊空间不大,进门就看到满墙色彩鲜艳的巨幅照片。时尚摄影师出身的特勒有意根据向京展出的雕塑,搭配了自己为意大利 II Pellicano 酒店米芝莲二级主厨拍摄的色情美食系列照片。通过他极近距离的摄影,这些精致的奢华菜肴呈现出近乎怪诞的美感,充斥了对欲望的暗示。

  相比之下,身处其中的向京的雕塑作品则传达了相反的情绪。她们多是光秃秃的女性形象,没有丝毫诱惑的身体,表情迷茫呆滞地立在那里,与面对着的泰勒镜头下年逾六旬仍闪着自信和睿智光彩的西太后 Vivian Westwood 裸体肖像形成鲜明的对比。两者一动一静,一张一合,碰撞出激烈的火花。

  “从性的角度来看,我们两个视角都比较独特。”尽管展出的是早期的女性身体作品,但向京并不认为这是一场有关性别的展览,只是在欲望的领域,需要有一个主体,而女性恰恰是这个被物化的、被当做个体对待的主体。只是这些女性身体早已突破性别的局限,上升到了人性本身的高度。

  而泰勒从事的时尚摄影,正是最把女性物化的行业。“但泰勒却打破了时尚摄影的常规,去捕捉女性的特质,将女性诠释得非常特别。”向京言谈之间不吝对泰勒的敬佩之情,“他是天生的艺术家,有一种很强的本能性。”

  作为中国首屈一指的女性雕塑家,凭女性身体系列作品成名已久,向京从 2009 年起已经将创作的话题转向了人的处境问题。但她直到现在还是很反感别人给她套上的“女性主义”标签。

  “那是把我狭隘化了,我肯定没有那么局限。”向京坐在上海湖南路的咖啡馆里,接受《外滩画报》的访问。一头标志性的长发已经换成了微鬈的短发,看起来清爽利落。向京强调自己其实一直追寻的是人的内在性。女性身体不过是一种媒介,用来探讨人类的普遍状况。

  从女性身体话题到人性话题

  这是向京从事雕塑创作的第二十年头。

  回忆起最开始接触雕塑,向京坦言是非常懵懂。当年一心想做艺术家,却没明白艺术家是什么。就读美院附中,觉得画画就跟喝水、吃饭一样自然,上大学就想学一个没学过、有难度的专业,于是上了雕塑这艘“贼船”。

  在中央美院学习五年,向京在毕业之前,带着她青春少女题材的小型雕塑,和同学一起举办了展览《三月四人展》。在当时美院老师都很少个展的情况下,向京的大胆举动为她带来了最初的关注。尔后,她的毕业作品《护身符》获得中央美院毕业生作品展一等奖及日本松冈家族基金会一等奖,被中央美院收藏,她开始在艺术圈崭露头角。

  毕业后,向京找不到一个专门做雕塑的职业,跑去《大众电影》做了 3 年美编,之后又跟丈夫瞿广慈去上海师范大学执教。这期间,她一直做着青春题材的小塑,创作思路有些停滞,直到 1999 年参加深圳雕塑展,她尝试放大作品的尺寸,渐渐摸索出了自己的路子。

  那是一个策展人的时代,往往由策展人选择艺术家做展览,艺术家为展览而创作。向京说她很早就意识到,艺术家要获得创作的主动性,必须建立自己的脉络。“策展人追求广度,艺术家则是打洞往里凿,更深度、更全面地挖掘。”

  所以那时起,向京总有意识地创作系列作品。从 2002 年《镜像》、2005 年《保持沉默》、2008 年《全裸》再到 2011 年《这个世界会好吗?》,她每三年就会推出一个系列作品,而每一个系列都有一个命题。

  做《镜像》系列时,向京从自身体验出发,尝试找到看世界的方式。从《尽头》的偷窥少女到《砰!》以手比枪的女子,这些都是探讨一个关于成长的话题,镜像是观看和对照,探讨如何根据外部世界找到自己的存在。

  三年后的《保持沉默》系列中,向京刻画了不同年龄、不同身份的女性形象,《全黑的瞬间》里加塑了叠影、表情严厉的黑衣女人,带有强烈的叙事感和冲突感,而《你的身体》中面对观众裸身而坐的臃肿中年女性,则是其身体系列的雏形。这些作品归根到底关注的是成人社会身份的问题。向京借用了维特根斯坦的名句“对于所有不可说的,我们应该保持沉默”命名,展示那些实质在不可言说中存在。

  在《你的身体》引起轰动后,向京常常被冠以女性主义的标签。为了从否认和辩白当中脱身,她做了《全裸》系列,有意消除了身体作品常有的性别政治意味,把关注点放到人性。从《我们》到《一百个人演奏你?还是一个人?》,她运用清一色的光头全裸的女性形象,创造了单性的世界。

  到了《这个世界会好吗?》系列,宣称结束女性身体话题的向京,试图更深入地探讨人性话题。从《异境—这个世界会好吗?》的动物,到《凡人—无限柱》的杂技人物,她想表达的是人的处境问题。

《一百个人演奏你 还是一个人 》,2007

《一百个人演奏你 还是一个人 》,2007

  我最大的恐惧是面对虚无

  “艺术家创作时通常是直觉化的,能够抓住作品,直接和真理挂钩,而省去了解释的过程。只有回过头来思考,才找到当中的逻辑感,然后从作品进入文本。”向京近来开始整理这二十年来的作品,为 2017 年在龙美术馆举办的个人回顾展做准备。思考一路以来的创作轨迹,她的思路突然清晰起来。

  “这些系列始终贯穿的是我对存在的思考,怎么去理解、证明活着这件事。”向京把这种存在的本质定义为内在性,认为那是一种支撑生命存在的精气神,证明人可以感知世界的灵魂。

  所以,外相是媒介,雕塑是媒介,身体也是媒介,媒介只是桥梁,存在本身才是主体。她的作品就是要表现这种内在性,人或动物则是她的载体。她作品里透露出的不安感,就是对于人性的迷雾和生存本身的不断确认——“内在性”是她所企图挖掘的生存真相。

  “对我来说,最恐惧的不是死亡,而是虚无。如果死亡是个虚无,就让我恐惧,如果活着也是个虚无,同样让我恐惧。我不能忍受面对虚无,所以我做所有的思考和工作都是为了抵抗虚无,一定要证明我的人生不是虚无的,证明我活着是有价值。”

  向京通过雕塑表现人的内在性,也同样透过雕塑证明自己的内在性。她无法忍受碌碌度日的生活,不断创作以寻求自我价值,却对外在附加的一切不屑一顾。“我对化妆品这些都特别不在意,这不就是一壳吗?让内在的东西可以依托就行了。”更多时候,她愿意隔绝外部过于活跃的世界,享受一个人呆着干活的孤独。

  在旁人眼里,向京是十足的工作狂。自从搬去北京宋庄,把家和工作室安在了一起,她大部分时间都足不出户,每天像“时钟”一样到点干活,到点吃饭。后来,她发现,把自己逼得太紧了。“人到了一定年龄肯定要慢下来,把思路整理清晰。”

  距离上一次个展《这个世界会好吗?》已经4年多,向京现在正准备明年新的个展。“这个年纪要靠头脑,不是靠蛮力了。”

《我们》,2007

《我们》,2007

  B =《外滩画报》    

  X= 向京

  B:你从《保持沉默》开始创作女性身体有关的作品,当时是想表达什么?

  X:《保持沉默》其实是刻画一种身份感,作为一个有社会身份的成年人要如何去面对这个世界,面对女性身份。这是我作品数量最多、最庞杂的一个系列,包含了处女系列、运动系列,身体系列也已经开始做了,涵盖的问题很多。我那个时候个人膨胀得厉害,野心太大,本来想做几十件作品,觉得自己一定能做出来,但不可能的。那样的工作也给我一个反省,个中话题沉下来去细做,才会更有深度。

  B:有人说你是女性主义者,你特别反感这标签,现在还会吗?

  X:现在也反感,觉得把我狭隘化了,我肯定没那么局限。不过,我也发现,不停反驳别人给贴的标签,其实未尝不可。总要面对女性主题的,超越女性主义这样一种狭隘的身份限定,不仅仅是为了个人,而是为了群体的处境。

  其实一旦涉及到性别,人还是会自觉地针对男、女,有二元对立的性别观。《保持沉默》系列就是,当你有非常强的对抗性,就意味着你预先设立了对立性。而《全裸》就消减了这种性别政治的二元对立,针对人性层面的困扰。这种困扰不是由于性别对立造成的,而是人性内心深度的困扰。

  B:所以《全裸》系列里,你创作了那些光头全裸的形象,刻意模糊了性别?

  X:我塑造每个形象,非常强调整体性。当你强调整体性,焦点就在这个东西本身上,而不是在它所要面对的这个敌人身上。有人评价,我的作品看起来用女性身体图解女性主义,实际上在做无性的世界。当做性别话题,竟然能消减这个性别对立,我觉得这个事情就成功了,是我预期的效果。《全裸》肯定是我最完整、最成熟、影响最深远的一个系列。我在能力范围之内,把一个话题讲深刻了。

  B:《全裸》系列后,你就宣告不再做性别话题了,为什么会想到处境这个命题,做《这个世界会好吗?》?

  X:杂技和动物两个系列,就是事物的两面。杂技就是人的社会属性,为了维系结构,不得不扮演你不想演的角色,得演好,不能有差错。动物则是人的自然属性,是社会性折腾下内在的东西。动物安静沉思的状态,就是拟人化的。这种对人的存在和处境的反思,更加普世。当问到“这个世界会好吗?”这样一个将来时的问题时,其实我们想的是现在。没有现在,哪来将来。这个问题,我根本没找答案,如果有的话,就是要大家好好思考:这个时代非常外在化,所有文化、思考依赖的媒介都非常外在化、碎片化,其实我们很少有时间、机会去面对自己的本性形态,都被外在属性遮蔽了。这其实就是关心自己,反省为什么越来越没办法停下来、慢下来,去想想社会需要,为什么要不停地被外部鞭打往前跑,真的需要这样吗?

  B:那你能做到不受外界的影响,面对自己的本性吗?

  X:保持独立思考的能力和习惯是一个创作者必须要做到的,这也是一个基点。不去依附和服从任何价值观,靠自己的头脑想问题,本来就是应该做的。如果能形成这样的习惯,才谈得上建构知识分子群体,构建起文化的概念。因为我觉得文化肯定是独立的,有自己价值观的。现在最多是消费的价值观,东西周转进出。

  B:艺术家要有社会责任,需要向公众输出核心价值?

  X:我觉得艺术肯定隶属于文化的一部分,文化是一定要输出核心价值的,经济、政治都不应该属于这个范畴。可我们现在就依托在这种形态底下,不是跪舔商业,就是跪舔权贵,没有独立的价值体系。或许要等到哪天有人有精力去梳理这个文化价值体系,但现在每个创造者起码得先有意识、自觉。艺术家首先要好好创作,就为自己也应该,约束好自己,足够自觉、独立、反省,不惯着自己,这很重要。当然有时候寻求舒服是人的天性,这是很难的。

  B:近几年当代艺术被越来越来多人关注,在你看来会有利于建立文化价值体系吗?

  X:当代艺术是伪繁荣,被商业绑架,越来越偏离真正的意义。大家习惯用简单的商业标准去量化,只知道哪个艺术家东西卖得贵就是好,但艺术肯定不能这样量化。中国当代艺术一直是这样处境,在财富的概念下,进入到大众文化视野,但真正的文化价值从来没被正视,这是我们的危机。

  B:那应该要怎么去扭转这样的局面?

  X:这是一个很严肃的话题,我常常呼吁需要做一个学术研究。其实我们从来没有去梳理中国的当代艺术是和什么有关联,是和传统文化吗?是西方的文化脉络吗?现代性肯定是西方过来,但我们的当代艺术是跟国际一致的吗?不见得。我们的当代艺术就好像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孙悟空一样,是一个怪胎。我们必须要做研究,去了解它的来源。

  这不仅对学者意义重大,对创作者来说也很重要。艺术在被商业这样单一价值量化评判之前,首先得有一个学术评判的机制,每个艺术家都应该在这样的血统理解之下。我们现在的虚假繁荣是在商业的遮蔽下,只是中国人多,不缺艺术家,倒下一拨又一拨。可是个体艺术家的艺术生命是很短的,再厉害,创作旺盛期还是有限的。

  B:那什么机构能承担梳理文化价值的责任?

  X:美术馆系统。美术馆不仅是公共教育的场所,实际上还是学术场所。国外文化全是靠图书馆、美术馆这样的系统呈现出来,背后做了大量学术研究,才能进行教育。我们的当代艺术就是一个叛逆者的形象,跳到人面前,砸烂旧体制。可是秩序呢?我们还没秩序,如何谈打破?美术馆是在梳理秩序,找到根源,我们面对的是什么,反叛的又是什么。美术史和每个时段文化社会现实都有关系,是像家谱一样是传承有序的,每一个新的文化景观出现是跟上一个有因果关系的。我始终觉得这个工作没法兑换成金钱,没有回报,但是有文化责任。只有有意识,才能创造属于自己的文化价值。不然,我们就永远处在被西方选择,永远难以获得自己的话语权。

  B:现在国内涌现了那么多民营美术馆,他们能完成这样的使命吗?

  X:我一直觉得,像龙美术馆那样的民营美术馆就是现有体制下的一线生机。也许有人会说它问题很多,但人家至少像样地做起来了,还是靠一己之力,在现实条件下,发挥积极意义。

  艺术家是很小的个体,是生态链的第一环,是生产者,但后面的系统是很庞大的,一环扣一环,才能让这个链周转起来。现在缺失太多了,所有把自己那一环做好的人,我都特别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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