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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席夫的独奏音乐会:有精确的动人和舒适的自由

2012-09-28 12:14 来源:北京日报 作者:张杭 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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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席夫大师这次来北京的钢琴独奏音乐会,弹的都是庄严的曲子,演出中没有一首小品(即便加演的舒伯特也不是),没有任何为华丽炫技而写的音乐。上半场巴赫平均律第二辑的前12首前奏曲与赋格,他弹了足有70分钟,下半场贝多芬最后两首钢琴奏鸣曲(Op.110、Op.111),他处理得好似一首完整的作品。我非常激动地听完了它们,没有一个音只是音符而没有体验,他的演奏有着精确的动人和舒适的自由,告诉我一个演奏家究竟能在何等程度进行他的创造。

  以前我从来没有耐心听完一张巴赫的平均律,似乎到处是走不完的宫殿台阶和扶栏上的装饰。席夫用自由的节奏,让它们从音程中松开,赋予每一首以特定的情感,我感到每次击键之间都是有音乐的。仿佛一个楔形文字的剧本,我们看不懂它,一个在那个时代生活过的人来了,他又懂得如何和我们这些现代人说话;他讲着里面的故事,有的喜悦,有的忧伤,有的循环无穷尽,有的戛然结束于冷,有时讲到一个装模作样的人还学起来,学几句又回到本来的语调。一个孩子走进郊野,生长的事物渐次展开,他第一次学习认识春天;一个科学家研究数列时走神儿了,想起午餐或一次约会;一个女人在不住地揉搓她的眼角和嘴角的核桃纹,那哭泣过的地方;几个少年在树林中追逐,玩儿指认恋人的游戏,有人因为追得焦急而当真了,接着他们玩累了,在草地上斜靠着打瞌睡,这时下起小雨;一个人有要紧的事乘着马车,似乎是亲人病重或奔丧,一队轻骑兵并行而过,他们没有要紧的任务,他被吸引地看了一忽,他们过去,当他再回到自己的事情,严重的心情变轻了;一个长得像贝多芬的人一个人走着感到孤独,为此有点恼怒,他觉得走得更快了,实际上只是更沉重;一个年轻的妈妈为了一次出席,好久没有这么郑重地化妆了,她战战兢兢地打扮着,又有点灰心,她的孩子扒在门缝偷看……巴赫像是一个温吞的神,在空中能够看到人们的最低位置,看着。一套平均律有着世界一样无限的长度。

  伟大的作曲家完成他们的谱写,好的演奏家让伟大的人仍然活在我们中间。我在听席夫弹奏巴赫时这样想着,而在弹奏贝多芬时,他的内心叠合进我的内心。第一首降A大调笼罩着回忆气氛。第一乐章像是在,譬如一次充足睡眠后的酥香感觉中,慷慨地想起年轻的时候,他想着如同看着竞走的白云,又像看见它们在水中行进。第二乐章则是回忆一种狂徒的心情。第三乐章的结构非常独特,是前奏曲与赋格的两次往复,也是分别想起不同的事情,每一次用沉思式的过门进入;其中的前奏曲,贝多芬仿佛在回答他自己的提问,什么是最美好的事物,于是进入这样的回忆,就像想起又梦见了爱抚的瞬间,她具有平凡的属性,她的美短暂、细微。在这一首结束时,席夫没有太多停顿,就弹下了C小调奏鸣曲的开始。这一乐章呼应了前一首的谐谑曲,但更为扩大,这两首奏鸣曲比他中期的具典型性格的作品更多地使用赋格,在这里赋格让行进迂回、艰难,坚定的意志带有矩形的外观,不再像骑兵,而更像坦克,英雄的音型是藏起来的性格。第二乐章由漫步的遐思,进入一个人的欢蹈,似乎孤独的英雄在检验自己的体力,发现仍然可以胜任而喜悦;然而由于消耗,他在休息的时候更容易被轻微响动打扰,这时他似乎关心自己的身体,感到病痛的隐忧,但他在谛听中听到了一种远处的幸福,就像听到钟声。阳光像蜻蜓的翅膀蒙在尘埃之上,仿佛天使降下它的翅膀,这时他觉得应该为这远处的幸福做点什么,于是起身,他感到体内时间和疾病的双重杂音,作为一种催逼让他更坚定地前行。不像他最后的弦乐四重奏那样充满对死的苦思,这两首奏鸣曲似乎关心什么是幸福的问题,而贝多芬一定是有过这些关于自己的闲思遐想,才达到第九交响乐柔板美妙的天堂漫步。

  当这阙沉陷的慢乐章结束,我在不禁的鼓掌中感到手臂和身体呈三角形僵硬,而强烈的酥麻涌向四肢。我发现,在最欣喜的时候身体的反应,竟与最悲恸的时候完全相同。接下来,我就怀着完全轻松释然的心情听席夫加演两首舒伯特的无词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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