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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蒙 | 一个人的河流(长诗,附评论)

2020-10-13 08:56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作者:曾蒙 阅读

曾蒙,四川达县渡市人,现居攀枝花,毕业于西南大学。前期创办中国艺术批评网,后创办中国南方艺术网。出版诗集《故国》《世界突然安静》《无尽藏》等。

曾蒙,四川达县渡市人,现居攀枝花,毕业于西南大学。前期创办中国艺术批评网,后创办中国南方艺术网。出版诗集《故国》《世界突然安静》《无尽藏》等。

时间是组成我的物质。时间是一条载我飞逝的大河,而我就是这条河;它是一只毀灭的老虎,而我就是这老虎;它是一堆吞噬我的火焰,而我就是这火焰。

——博尔赫斯《对时间的新驳斥》

1

或许,白草地在春风里起伏,
山坡下的河流温顺如羊。
阳光是蓝色的,是铜的肤色,
水是蓝色的,是芬芳女人的馨香。
阳春二月,这里便是炽热的夏季。阳光从不多余,
也没有更多的话,它欢迎的仪式质朴、简单,
从树的叶片漏下来,就像某人在西窗里品着杯中物,
就像某个亲人。阳光在峡谷里蔓延,
有着波段中的某种声符,在宁静的正午来不及消散,
一些零星的沙子,不是其中的一组,
而是整个城市的背景。对,河谷,山梁,桥梁的
对面,或者背后,一座城市出现,
以江为界面,以一代人为基础,初见的是
钟的心脏,城市的心脏。而木棉露出崭新的
花瓣,新鲜,艳丽,丝毫没有压力。

这里,以倒叙的方式进入。
山河与夕阳的女儿,善良与热情的化身,
更有钢铁的气息。栖身于此,唯有自己坚硬,
或许任何的柔弱、雨水都无可奈何。
他们说的语言,没有标准,
任何语种都没有问题。这里,没有方言,
任何问候都是家乡来的致敬,
每一种都是方言。这里,藐视身份与省份,
每一个都是祖国,每一个人路过,
都是广阔、缭绕的故土。从二月来的
月光俯下身来,对视星星的距离。
雅砻江与金沙江的交合处,河水一如既往
奔涌向前。河上的桥再次目视远处的山,
青草与荒凉间,渐次闪现。
他们的子女,开始漫长而又虔诚的行程。

2

芒果花开,它的花絮并不美丽,
一旦成熟,便会拥有世上珍贵的果香。
满园的树叶甚至比黄金更为稀少,
黄金在地上奔跑,没有人能遮挡。
任何人无法改写历史,山河不能,
人也不能。速度也不能。甚至连历史自身也不能。
面对沉积在沟壑里的腐叶,
宁愿天下都是崭新的,永恒的彗星
在头上凋落,只有最浅显的路基
暴露出石头下的沉默与痕迹。在这些路基下面
是人的历史,在静静吸住历史根深蒂固的面目。
历史也不能改写历史。
攀枝花,一座人工的城市,
逐渐以钢铁的面目现身,
从一块石头到另一块石头。

每一块都要钢铁的回声。灰色的土地
是坚强的,无限靠近二十世纪六十年代,
当然,那是反复修炼的过程,是不断打磨的过程。
从石头变成铁,变成钢,
在一毛不拔的山里建成一座城市,
从一个个番号变成一条条街道、社区。
历史就这样变成文字,落满书页里的段落,
墨迹未干的书页,在夜色中微显苍白。
书籍里的记载,重新复活了铜的脸,
沟壑纵横,他们的皱纹布满峡谷,
他们的故事在一夜之间传遍五湖四海,
他们生儿育女,也用女儿喂养一座城市,
他们的时辰里,没有英雄,没有旗手,没有马蹄铁。
一个时代善待了山河,
一个时代重新加入时代的河流。

3

每一种声音里都埋藏了远方,
每一块矿石里都刻写了文字。
为了那些开口说话的人,从三月开始,
他们不再缄默。从上海、辽宁、北京
祖国是个庞大的工程。祖国是我们的全部。
用干净的水源与火焰,
从火里取出石头的精华,千百次锻打,
多余的杂质被剔除,火焰的中心留下黑铁,
温度如此高,高处的温度,
最为激励红色的心灵。每一种铁石都富有激情,
倾力感谢,不一而足。
这是无法用言辞表达的岁月,
这是峥嵘碎玉之身,在躬身报答。
是的,惟其如此,握手祝贺,
一组组靓丽的钢花从火炉出发。

其实这里千山万水,沟壑满布,
只有几户人家。其实这里穷山恶水,
风景只在深山老林。四季缺雨
阳光狠毒。其实这里野魂遍野,
夜夜鬼哭狼嚎。白天的孤魂野鬼
到了晚上还是孤魂野鬼。
这里的天空被遗忘很多年了,
这里的星星也不快乐,孤单寂寞,
从不需要亲人,也没有更近的星
靠近、抵达。这里的树木脾气古怪,
裂开的皮肤里住着几代人。
树皮里的魂魄落下来,溅落成满坡的蓝花花。
没有其他的名字,再说了也没有名字,
就连花朵都接近于虚空与辽阔。
几千里如此,几千年也如此。

4

多年后,我去到了格萨拉,
认识了火塘与土豆,认识了彝族
与马,栅栏外疑似西藏的风情。
房子是木头做成的,风绕道而行。
白色的草地,在五月里现身出脆脆的声响,
这里可能是神仙聚会的天堂,
有一个酋长在主持会议。他们的工作
就是搭建云梯,直达天外的云层。
没有人无视他们,他们黢黑的脸
他们黑色的披肩,即使阳光
都有着迷人的河湾,在他们的身边
狮子堵死了林中的道路,
风中的飞鸟留下痕迹,风俗与民族学混为一体,
不分彼此。天蓝得有些奇怪,
杜鹃花独自开放,缠绕住树上的藤蔓。

从这里望出去,群山环绕,万象重生,
世界简洁明了,雾气移动过来,
渔门、永兴开始现出真身。
这里是菩萨居住之地,翻过另外一座山,
走过七十公里的山地,曲曲弯弯,弯弯曲曲,
气势雄伟,松涛阵阵。
一座城市站出来。一座被山谷隐藏的城市
注定有砚台、水墨、国画的背景。
在钢铁里生活的高塔,脚手架,延长出几座粗粝的烟囱。
现代化已被写在城市的两岸,
工业如戈壁,如沙漠,如狼烟,
在金沙江书写出格子一样的星空。
星空下,城市的雕塑灯光闪烁,
雷鸣中闪电照耀大地,炳草岗酣睡如初。
格萨拉拉开被子,在火塘边剥开土豆。

5

当你们谈论河流的时候究竟谈了些什么?
古老的深沉的河流,
有着铜的质地,金属的光芒。
没有人惊秫于大地之天书,除了峡谷
没有人理解河流的琴声,声声入耳
入心,入肺,入最软弱的地方。
河流之声撞击石壁,然后卷入雪白的
序列,这是王的序列,有人能听懂秋日的雨声
夜色里的长虹落日。
以海市蜃楼般的奇幻,金沙江远远地将
隔岸的灯火甩在后面。
雅砻江更是将蓝色吐纳唇间,更迫切的蓝色
只有最厚实的胸膛能接纳,能安慰每种来自雪山的问候。
在刺骨的冷里,石头起伏于波涛之间,
时隐时现。两条江是如此亲密地配合。

来到某一处,顿时汇成一条河,换成一个名字。
但河流不会停止流动,
就像市镇不会消失,时间不会失去指针。
没有人知道它的厚度,
没有人知道它内心的坚韧与刚烈。
或许和每天的日落,庞大的楼群有依稀的
关联。每一种声响里都有自己神秘的
暗道,自己城楼的钟,在暮色与清晨之光
互相切换,互相吸引。
山的气势依然魁伟,山的走势势必
牵一发而动全身。河流在某种意义上存留
保留住岸边的鹅卵石,乔木林,杂草与稀少的木棉树。
从三堆子开始,红格开始了记忆,
而更多的粮食、黄牛、米线被截流在了盐边。
那些起伏的烟云必然被人忘记,也被人记住。

6

我们没有名字,我们是钳工、焊工、锅炉工
是班组里的联络员,是攀钢的工人。
我们是矿务局的矿工,是十九冶的建筑工人,
是市政里的上班族。我们没有名字,
我们没有名字,我们的单位仅仅是个代号,
从上班到下班,从参加工作到退休,
我们没有名字。我们是集体的一员,我们是集体。
我们就是祖国,就是祖国无法分割的工人、
农民、知识分子。我们是攀枝花的建设者。
红楼外,草席里,星星还是那颗星星,
那些倾斜而至的星光,在广袤的田间小道里
汇流成涓涓溪流,滋润万物的水
从头顶风一样飘过。
我们遇到的人,都是老乡,都是一个村落的青年。
请完成我们的仪式,我们简单、淳朴。

翻山越岭的山河,古老的山河,
在云南、四川的交汇处,唱着同一首歌。
山石滚落,暴雨如注,铜墙铁壁,
没有任何打击能抵抗自然的命运,
自然的名誉不是噩梦,也不是不可抗力。
祖国的河山适宜于人民的改造,
人民没有不可战胜的力量。炽热还是严寒,
这里都是一种气温,一种气候。
从渡口到攀枝花,历史不会忘记偏低的头晕、身体不适,
热情往往就是幸福感,幸福感就是神的旨意,
起床后的热情就是初升的太阳,
迈着整齐的步伐,我们驶向工厂。
那是从一根木头、一片钢铁、一块水泥
开始的工厂。一个敞篷的场地将是工厂的母亲。
我们的母亲开始苏醒,她苏醒的样子有无尽的魅力。

7

三滩之后是二滩。二滩之后是雅砻江。
蓝色的水流是天上的液体,
平静至极,温顺至极。一条公路,
飘荡在半山腰,极不真实。
河流是如此的简洁,而且有长期盘踞的打算,
微凉的水意没有苏醒的意思,一直如此,
经年累月,在水的深意与简单里
重复夜色,月光里的钢琴之声。
二十世纪的辉煌,具有一切二滩的属性,
向后延长的水流,随着山势的走向
要么迂回,要么前行。
河流真有自己的脾气,有自己的追求,
流经的地方花开不止,树林成荫,
飞鸟从山间飞过,往往不会留下倒影。
飞鸟认同任何从远方归来的圣洁之泉水。

故乡是不断收缩的内心,也是不断沉陷的诗意,
往往居住在晨曦、落日与月的周围,
紫气抬升了更多的稻谷与黄金,
雾气弥漫的唐古拉山,以冰雪之身
迎接雪崩的意境。这是天外之天,
也是大地最后的突围。很多次,
雅砻江以自己的身段俯瞰谷底,浪花被确切地
摔碎,然后又重现新的浪花。这是时间的作用,
也是时间对空间的聚合能力。看见的
那些民族,没有看见的那些山脉,
有时清晰,有时模糊。
似乎就是二滩电站,二百四十米的高坝围拢起
人工对自然的洪荒之力。
坦荡,情怀,高峡,平湖,
每一种仰望都是木棉对深埋于根系中的纠结。

8

不止是每一种纠结,就连朦胧的神灵
都有不想离去的时候。
森林以公园的行书写在峡谷中最后的一段,
那里的风水上好,而清脆的水流之声
从雅砻江的内部绵绵细细地涌来。
木棉林里的小木房,将睡眠、上好的呼吸
置于吉光照耀的山谷。头上星星点点,
树枝间生出书斋里温暖的光线。
两岸时而平缓时而陡峭,峡谷照着风的意思吹,
腊梅不需要树叶,木棉也是,小叶榕树被包围。
楼台里,金合欢撑开了树枝,
蔑视更多的树荫。其实,自然是沉默的
即使梦魇里也有美丽的白云,在山的低矮处
跟随一群羊子,走向草的深处。
草丛里,是蟋蟀的课堂,风吹草低的哲理。

这是牧民的周围。盐边的山梁虔诚而质朴。
很多不认识的山神,围拢到树神的边上,
神灵质朴而虔诚,他们的周围升起纯洁神秘之光,
光里,很多古老的江山重新浮现,
很多城堡,金黄的土地,城门的云梯
一一闪现。盛开的花不是红的,就是黄的,
在迷宫里就像一面面镜子。更多的人靠在祖先的
墙壁,冥想,漫游,无事可做。
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天堂,旧事没有标题,
任何人对任何事毫不挑剔。互相不打扰,
和睦共处,生生息息,面容慈祥。
好的日子将待续,人民忘记了劳碌、痛苦与生计,
在森林里,百花齐放百家争鸣,
好一派幸福模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砍柴生火做饭,忘记了长亭与朝廷,绝不搬弄是非。

9

万物自有其轮回。你可以轮回到他,
山轮回到河,河轮回到峡谷,
峡谷轮回到钢铁。而钢铁最后轮回到尘土,
尘土轮回到空气和水。宇宙轮回到万物。
草木不生,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我们在万物的庇护下,成为万物的生灵,
在生灵里重复往返,并继续下去。
从龙肘山脉一路而去,米易在万物里滋润万物,
安宁河从中间穿过,然后流向金沙江,
便汇合成一条河流。河流如此,
白马的矿石如此,黄草的樱桃如此,
攀莲、撒莲、丙谷、得石、垭口、新山如此。
白坡山如此,普威的油菜花与梨如此,
就连海塔里的世外桃源也如此。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没有统一的口径。

盘山公路也有帝王之气,从一个偏旁到另一个偏旁,
中间散落的字迹,已经与山河融为一体。
世界本是这样周而复始,
从安静的乡村到喧哗的都市,
都是从阅读一本书开始。王的故土,如此冷静,
在枇杷、甘蔗林里,在荷花的清香里,
在火龙果里,在汗水与炙热的空中,
没有一只飞鸟认识自己的前半身。
而翻山越岭之人,远道而来的人,
他们的心里一定住着某个至高无上的组织,
这样的组织实在是太稠密,太坚硬,
就像那些巨石,那些火里的石头,
一点一滴,慢慢被氧化,被分解,被切割成新的物质。
米易不相信伤感,米易的山里
滚动的是世世代代互为因果的基因。

10

美丽的河流也有不可抵达之地。
河流是万物之源,甚至可以追溯到生命的本源,
即使是水里的气泡都有神秘的体魄,
在附近的山林里,斜坡之外,云雾缭绕,
就是这些水的使者,带来病痛的消息。
在石头、林木、泥土之间,
在房屋、小径、落霞之间,
在沸沸扬扬的冷热之前,在生与死之间,
这些死者的客人,将最后的果园里的山楂、
桑葚、菠萝以及蜜蜂的翅膀,
带给遥不可及的未来,而未来就是现在,
现在就是过去。一切时间都依赖于山峰,
山峰下的田园,田园里的几户人家。
长久地注视山中的哪怕一种植物,
植物下的蜘蛛网,网里起伏陈旧的灰尘。

或许这就是植物的王国,这里只有一个国王,
在自己的国度里过着孤独、清贫的生活。
每一片山都有自己的王,众神合唱,
万物开始飘零。没有季节,也没有身外之物,
他们在神秘组织里,忘情歌唱。
他们的歌声充满诱惑,就连女神都停止了生育,
就连泉水都停止了步伐,就连星辰都熄灭了灯光。
大地安静,黄金在天上奔跑,
附近的桥梁表达不了凄厉的吼叫。
电闪雷鸣,刀光剑影,穿草裙的男人露出
脸上的刀伤。狼和豹子盯紧了葱茏的老虎,
老虎金黄的花纹点燃一段古老的传说。
这不关紧要,没有声音的合唱团,
在声音的背景里渐渐迷离,渐渐消失。
最终消失在声音的路上,光阴滋润万物。

11

月光下的雅砻江有一种伤心之美,
朦胧、飘忽,紧握的秘密只有峡谷知晓。
两座电站把水流撕裂,重新命名上游与下游,
现代的技术无视自然的能力,
月光也显出同情的面孔。树枝还是很稀疏,
风是最高的指令,树枝听命于内心的原则,
要么点头要么摇头。是人先看见月光,
还是月光先看到了人,春江、花月夜,
满地的哲学,出现了自己提出的美学,
无人能解无人能答。纠缠的月光无处不在,
帮助了峡谷、船舶、涟漪,度过对古风的理解。
届时,从两岸的植物中站起的,
是富足而又贫瘠的土壤。多少时光停留,
多少时光表示了存在。时光适于过去,
也适应将来,时光在事物的根系握住了水分。

还是这些桥梁,跨过了火车的呼啸。
铁轨的声响往往包裹住神性的光辉,
输送给远方,村庄以及城市。那些涵洞,
以隧道的形式布置了流放、靠北的山岭,
鹰隼给苍天带来了消息。桥是见证者,
也是亲历者。繁华的水流非常务实,
而且从不攀比,水里的雅砻江住着一些忧伤、
沧桑,也住着颓废与落日。
花朵闭合,门扉半掩,金合欢认同,
路上的车灯照射出雷电,暴雨里
前方被遮蔽,清一色的雾气上升。
大峡谷坐实了,它需要休息,需要安静。
世界如此狂躁,米易与盐边从这分开地盘,
天道迢迢,形成一圈一圈灌木林,
从一端到另一端,全是紊乱的故土、花岗岩的纹理。

12

这是狂妄的气候。五月渡泸的气候,
狂风是最亲的爹娘,飞沙与走石,
就像仕途一样临近,一样遥远。
这是险峻的金沙江大峡谷,黄色的水流是它
的底色。从方山以下,
石头的颜色开始变化,越来越深,
水的声音也开始变声,浑厚、浑浊,
不再是琴键里的伴奏,声音也是有颜色的,
比如灰色、黄色、黑色,也可能是白色,
随着阳光的浓度而转变,转变成合唱团的高音部。
大田的水库、石榴承载了这些密室的物质,
变得沉重。他山之石不是玉,不是宝石。
但夜晚以高纬度,高海拔突出自己的品质与道德感。
平地可能睡着了,以平地为界,
云南开始以高原的气度俯瞰西风瘦马。

落石依然是石头,可能是碎石,
也可能是风化的岁月。山的走势
从来如此,山的星辰也是,乡村的炊烟如此。
树林熟练地连接起空旷、淡薄。
那从地上神奇地转弯的山水,变得如圣人一样神秘
而深沉。不是每一种山河都有名字,
不是每一种智慧都能肩负使命。
已经老下去的老人没有牙齿,
已经结婚的同龄人没有生计。
每周,每天,每时,每颗杨梅,每颗橄榄
都有柠檬的酸性与碱性。每种风情里都有
刻骨的铜的回声,都有爱的甘苦与疼痛。
是谁,在呼喊自己的身世,前世与今生,
是谁,在山河岁月的序列里,埋下头­
独自伤心垂泪,缅怀已经消失的永远,永远的过去。

13

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对一座城市言,你也不能同时踏进同一座大桥。
向上的路与向下的路是一样的,
境内两百多座大桥,总长七公里,似乎就是桥的博物馆,
这是自然的总揽图,河流的同乡。
山地峡谷,八座大桥横跨三十多公里的金沙江,
四座大桥耸立在二十多公里的雅砻江。
两百多座桥有两百多个名字,
几经风雨的浸湿,像刻刀一样插于两岸。
渡口老吊桥已经被废止,孤零零地站立,
雕塑一样观看过往车俩。粗壮的钢索使劲地抓住地面,
就像要抓住无法说清的岁月。
每次经过那里,在疾驰的车内,我都不禁想起
刀枪不入的光荣与梦想。无疑这里褪尽了峥嵘的往昔,
再盛大的故事都会谢幕,再真实的故事也会模糊。

金沙江本来的面目就是如此,
从不含糊其辞。岸边的沙土,凤凰树,嶙峋的沟谷,
无任何外力的作用,如此朴素。
树桩紧紧搂抱住江边的阴影,吸取多少盼望的霞光,
生成什么样的景致,不给金沙江任何回报。
每当沸腾的夏季以非常之力,
投下滚烫的亮光,两岸的树林掩映,并不显得多余,
而且每次都是坚韧的姿态,在山坡上,
在路的两旁或者中间,在河的对岸,
竖起火热的花朵,鲜艳地开放,盛开的花蕊
有时又极尽温柔之势。这也是花朵催开盛夏的力,
是催开激情与骨质的力,
是时间的力,钟里的力,生命绚丽与死亡颓废的力。
也是桥梁的力,风中的力,星辰与太阳结合的力,
是让人眷恋也让人敬畏的火焰、闪烁的贝壳、蓄势以待的今天。

14

机场下的山岭通向市区。这一片四季花海,
仿佛一年都是春天。即使是炎炎夏日,
这里也仿佛一片河湾,靠近清凉的边缘。
站于半山腰,视野宽阔,金沙江似一条飘带,
缠绕在城市的某一处,不多不少,恰到好处。
雾气消失后,湿度也适中,草与灌木不分彼此。
花舞人间的飘窗在紫罗兰的边缘,
不敢靠近,也无需打扰。
这里的树林能开出奇异的花朵,能结出惊奇的果实,
黄葛树、三角梅、刺桐树、樱花树,
每一种都很有异域的特质。亚热带水果,
一样的蓝色,乌木般的沉寂,
没有比天更高更辽阔的土地了。
没有更富于出产的辽阔土地了。
从这里下降的落日,能看到更灿烂的余晖吗。

这里的落日有楼房一般的厚重,
有几十吨钢的高度,群山撒娇,河流暧昧。
人心的海洋飘荡起孤舟,山里山外,
暗礁密布,蜘蛛网粘住陈旧的灰尘,或飞蚁。
雨水后,天空放晴,阳光里升起彩虹,
恰似人间仙境。这里的水果富含维生素与矿物质,
是生命的岩石,不断延续的生命,
在时间之间见证时间的光线。
树叶中间漏下一些稀疏的光影,
在弧线般的交织里,飞鸟光临,连接起无穷的笔锋。
有人在山水画里游弋,风荡起波澜,
仿佛穿过六朝古都,江南的廊桥与水乡,
一些乡绅,区分开彼此的身份与家事。
连接乡里的是这粗矿与细腻的水龙头,不管是谁
拧出的水既甘冽又迫切,既凛冽又炽热。

15

一个人的河流可能蕴含特别的元素,
一个人不会成为河流的符号,
只有河流在人的眼里成为图像,成为乡愁。
不管是雅砻江还是金沙江,还是其他小河,溪流,
犀利无比,刀一样雕刻了信仰的图腾。
人是唯心世界的亲历者,同时也是辩证者,
既是朋友也是敌人。辩证地看待世界,
内心会平和安详。即使交叉小径,
也能通向另外的省市。盛世里,更应该保守一颗
温文尔雅、高贵的热情的心灵。
河流就是如此,教会我们的不是奔腾的决心,
还有碧波万里、平静如水的耐心。
春天里,万物苏醒,石头也能开花,
苏铁以贵族的态度分辨真实与虚幻,
棕榈树也是有态度的。

他们的周围,是公园,游乐设施,
是周末、孩子欢快的笑声。一个人的童年会沉淀自己的哲学,
对世界的认识不是后天的学习,童年是迷宫,
也是星辰,月亮,露水上的阳光,
晶莹透明,煞是可爱。金沙江的童年与雅砻江
不是一个地平线,不是一个稀罕物,
但是他们的心态都很健康。天下的河流
何不如此,天下的河流有一个共同的母亲。
暮气与清晨都有同样的颜色,
在美丽的干热河谷地带,爱惜矮小的昨日,
昨日流经的地方开出今日的璀璨,
昨日包含在今日。落日之上,是源远流长的
河流,在沉默的日子里生出更多的日子。
天地一色,融入到更深刻的水里,
波光里,群山倒映出彼此的距离,树枝摇晃,不一而足。

16

我曾无数次留念炳草岗的黄昏,
恍惚的、荒凉的、沧桑的黄昏。仿佛不是为了自己,
而是为某种纪念而设置的黄昏,
在发黄的古书里被翻出来的黄昏,缓缓地,
轻轻地。一些老年人从小区里走过,
一些中年人在竹湖园行走,一些青少年在体育馆跑步。
我看见的黄昏跟他们监视的黄昏一个样子,
芒果树下的矮凳,石子路里的巷子,
在面包香里飘舞的蓝花楹。我看见的余晖其实不多,
从高楼的缝隙里倾泻而出。无数次我听到河流的声音,
在傍晚的荒芜中,渐渐清晰又逐渐远离。
这是一次神经恍惚的交流,一次接着一次,
截住了狂放不止的想象力。不管是秋天的延绵,
还是夏日无法休息的汗水里,
一波一波涌出的,是感动与迷离。

炳草岗有无穷的热情。在宁静而喧嚣的市区,
我情愿炳草岗无商业化,是一个古镇,
或者僻远的郊区。对面是攀钢的生活区,
大黑山缜密地俯瞰下去,与之隔江相望的是保安营机场。
飞机下降与上升,都认同了故土的亲近和远离,
这是非常经典的相对论理论。
我无数次往返其间,希望能解答一些困惑,
比如黄昏的风声为何越来越凶猛,
黄昏里的星光为何越来越稀少。
万物最终将归于寂静,万物在黄昏里都会走向同一条道路,
而黑夜是周而复始的开始,也是终结。
从十楼的窗外望出去,与三十楼的窗外望出去,
都是同样的风景,同样的时间与流逝的河流。
群山无语,而门缝里的风声从没有停止,
他们的呜咽如江河万古流,如滔滔不绝的惆怅,说不完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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