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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拿大华文作家宇秀访谈 | 在场、记忆与跨域书写(2)

2020-12-21 09:05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作者:朱云霞 宇秀 阅读

三、关于诗歌和自我的思考

朱云霞:刚才我们谈到洛夫先生对您的影响这个话题,我又想到《我不能握住风》这个诗集中有一类诗歌是写给诗人的,当然这其中诗人分成两类,一类是您嘲讽的比如《绑架花木》、《指甲》中的“诗人”,在纷扰的俗世脱离了诗歌本身、丧失了辨识常识的能力,成为一个虚假的象征。另外一类则是向您心中真正的诗人致敬,比如《艾青——八十五朵玫瑰》、《情人节——怀念雷抒雁》、《你丢下了时间——哭洛老》,能不能谈谈中国现代诗歌或诗人对您诗歌创作的影响?

宇秀:艾青的诗歌是我比较早读的。我年轻的时候去采访过艾青,也拍过纪录片,他是86岁过世,我是在他85岁的时候去看他,那时候我说:“我大学毕业的时候想考您的研究生,可惜您不招研究生,那我就想来给您做秘书。”艾老就说“当秘书太浪费你才华。”那我就说,不当秘书,就当您的徒弟吧!艾青就说当徒弟可以,要磕头的。我当场就磕了三个头,然后就与艾老和夫人高瑛拍了张合影。因为自己喜欢诗歌当然会去阅读名家之作。而实际接触到的名家,受到的影响会更直接一些,比如雷抒雁。我和雷抒雁老师是忘年交,他是我的是良师益友,我一直想写关于他的文章,但是一想到他,心就很痛,难以下笔。雷抒雁出身行伍,诗行里有一种阳刚,有哲理,讲究诗眼,有很多类似警句的语言,是很有力的句子,这一点对我也是有影响的。雷抒雁作为一个诗人呢,又特别正直,是一个性情中人,他的人格气质对我影响很大的。

朱云霞:我也在诗集中看到您写怀念艾青的那首诗歌,我记得那首诗是在和艾青相见二十几年之后的温哥华写的,那是一种什么样的语境让您又想起诗人艾青,去写这首诗呢?是因为自己也拿起笔重新开始写作,写诗吗?

宇秀:写这首诗时,实在是对当下诗坛烂诗泛滥、乱象横生深恶痛觉,好像随便胡诌几句就是诗人了,连我老公都觉得自己老婆作为一个“作家”,不写大部头,老在那儿写小诗就是偷懒。所以我写诗都有点偷偷摸摸,他一看见我在那儿分行,就烦了!我就想起了艾青,想起曾经跟他的对话,想起高瑛跟我说,艾青一生有两支枪,一支是笔,一支是烟。艾青曾经说,如果让他戒烟,等于让他放下了一支枪,那也就是他放下另一支枪的时候。所以我在那首诗结尾写道:“我恳求上帝,是时候了!把你的两支枪还给你”,作家徐小斌在读到这首诗的时候,说这个结尾特别震撼。当然在这一句前面还有几句是铺垫的:“此刻,2018年冬季/我遥望着雪落在中国的土地/恍然明白在这世上做一个人有多么不容易/而今许多诗人不分男女使用化妆笔”,“化妆笔”是一个隐喻。在伪诗烂诗低俗分行横行的当下,特别怀念真正的诗人,特别想表达对真正诗人的敬意。

朱云霞:在您致敬的诗人中比如艾青、雷抒雁都是比较有力量感的诗人。在您的诗歌创作中还受到哪些诗歌资源的影响吗?

宇秀:我小学时在父亲的书架上读到两本海涅诗集,这是我最早接触到的外国诗人的作品,那些在发黄的书页里的诗行与我想象的莱茵河、德国冬天壁炉里的火叠印着,于我年幼的心灵上,是那个革命年代里隐秘的文学浪漫。后来就是普希金、莱蒙托夫、拜伦、雪莱、波德莱尔等西方浪漫主义经典诗人的作品,还有莎士比亚的十四行。在青少年时期有限的外国诗歌阅读中,前苏联的马雅可夫斯基是绕不过去的一位,作为苏维埃左派诗人的代表,他既有歌功颂德的一面,又有内心叛逆愤怒的一面,很喜欢他的《穿裤子的云》,至今读来依然震撼,他的诗充满热烈中赴死的悲情。马氏阶梯诗影响了一大批中国当代诗人,如贺敬之、田间、郭小川等。

另外就是我读大学期间朦胧诗崛起,那些富有意象、充满象征意义的诗行,与那种直白的口号式的宣传性的诗歌大相径庭,让人觉得新奇和美感,比如说舒婷的《致橡树》以橡树来写爱情。朦胧诗对于八十年代的中文系大学生恐怕都有不小的影响,也可以说是那一代文学青年的芳华。现代文学中白话新诗的传统在四九年后断流了,转道台湾,这个分支细流承继并发展了中国新诗的传统,又横向地吸收了西方现代诗歌的营养,像纪弦、痖弦、洛夫、商禽等诗人。台湾诗人重要的贡献是,在大陆新诗传统中断的岁月,他们在对岸保持了现代诗歌表达的自我性。朦胧诗就是从之前的时代性的“大我”转到了“小我”,诗歌若没有”小我”,就会沦为宣传,容易变成空洞的说教。我又要说到雷抒雁,虽然他跟朦胧派不搭界,他是政治抒情诗的代表,但他的诗歌有生命力,特别打动人,正是与“小我”的书写分不开,像《小草在歌唱》就是这样的代表,抒情主人公是“我”,而不是“我们”。诗人自己进入诗歌里,他在诗里的反思自我,不是站在界外高谈阔论教育别人,是自省自责,充满孩童般的纯真和赤子之心。所有这些对我都是有影响。

朱云霞:是的,诗人需要赤子之心,需要孩童一样的纯粹,太成熟太社会化反而会降低诗歌本身的意味。

宇秀:《红楼梦》中最重要的两个女性黛玉和宝钗,都写诗,都是饱读诗书才华出众的女孩,但无论如何宝钗的诗词赶不上黛玉,因为黛玉写的是灵魂,悲叹生命的孤独与最终的凋谢。而宝钗写的是礼教,写的是世俗现实里的追求与富贵。再如,史湘云因鹤飞掠水面吟出“寒塘渡鹤影”,黛玉对的却是:“冷月葬诗魂”,也有版本为“冷月葬花魂”,无论诗魂还是花魂,黛玉作诗皆关乎灵魂。由此可见,黛玉本质上就是诗人,她的诗句都是触及心灵的和事物的终极意义的。

朱云霞:我觉得诗歌是一种更接近灵魂深处的抒情形式,散文是更趋向于表现现实的真实性,可以说您的作品综合表现了一个新移民女性的心路历程与精神世界,也让我们看到一个更立体、多元的宇秀。从散文到诗歌,您更喜欢哪一种方式表达自己?

宇秀:都喜欢。移民早期,散文成为我对生活的观察和记录的一个手段。后来在华人和洋人公司不同的打工经历,特别是自己开餐厅的种种遭际,对社会接触深入了,感受也复杂了,对于内心的纠结、郁闷和与现实的冲突,在无处可诉的压抑中,诗成为最好的出口,有一种解恨的淋漓和镇痛的到位。如果说,我的散文是写在皮肤上的,我的诗就是写在骨头里的。或许是我用诗歌对生活里的不幸和残酷进行了报复,并以此自我救赎,所以才有从容的心境在散文中谈现实。

广西师大“诗想者”的策划人刘春也曾说,你读宇秀的诗集,最好和她的散文配合起来读。这两种体裁,不仅是我表达的两种途径,也是我用以呈现世界的不同维度。诗歌可以最大限度地接近心灵深处的复杂性。诗歌有个很强大的武器:意象和隐喻。现代诗歌作为语言艺术本质上就是通过隐喻而进行的一场词语的博斗,而这种隐喻又往往是借助意象的营造而发挥。散文就比较直观、理性和外向了。

朱云霞:整体来说海外新移民作家,专业写作的并不多,大多是身兼数职,其实非专业的位置反而提供了自由自在的写作状态,比如您的诗歌,您说是许多诗歌,都是在生命进程中突然加进去的“偶然”和拐入岔道的“意外”,但这些意外却是最真实的生命状态,抒情也好,叙事也罢,我觉得是真正走向心灵的书写。在您出国之前,也是一个作家,可以说和中国当代文坛有密切互动,到加拿大之后,不少作品发表在当地报刊,但散文集《一个上海女人的温哥华》、诗歌集《我不能握住风》都是在大陆出版。您怎么看待新移民作家和中国当代文坛的互动关系?

宇秀:我是个特别没有自我设计和规划的人,也错过了很多跟文学界交流的机会。大概到2015年吧,在重新提笔写诗后,蓦然发觉文学的火种在自己内心其实从未真正熄灭。然而,毕竟是用母语写作,语言决定了作品的基本面向。作为海外华文文学,其实还是中国文学的一部分。对于海外华文作家来说,希望得到国内主流文学界的认可,也是理所当然的愿望。但是我觉得不能因为忙于要获得认可而改变自己创作的自由与自然,屈从和迎合,任何带有直接功利性的写作,都会伤害文学本身。文学需要真情,尤其是诗人。当然也要理解海外华文作家,因发表和出版的需要,虽然身处写作的思想自由境界,却不得不琢磨和思考国内的语境和需求。我有一篇文章《跨界书写的“偏房”心态》发表在2015年的《华文文学》,就是谈这个问题,这种状态其实是异域书写的母语作者的一种困惑、一份尴尬,一种在寻求突破中又不断作茧自缚的过程。

朱云霞:近年来新移民文学在大陆的影响力也越来越大,有很多当代文学研究者也都关注到这个现象,甚至会认为说新移民文学就是当代文学的一部分。

宇秀:是啊,我非常认同把新移民文学作为中国当代文学的一部分。我觉得非要把海外华文文学划出去是不合理的。新移民文学是改革开放之后出现的文学现象,这样的文学形态与完全在中国境内的文学不同,是一种扩展,是当代中国文学中一个新的立面。文学研究应该是整体性的,不是割裂的,应该和国内的文学放在同等的平台,海外华文文学跟国内有重要的精神互动和关联,很难说得清楚到底什么是“海外作家”。毕竟现在跟以前也不同,以前打个越洋长途都得卡着分秒,现在很多海外作家两头跑,国籍身份与身在何处已没有什么必然关系了,作家海内海外的界限也模糊起来,就像盐已经融化在水里,很难再去区分。这也是全球化语境之下的一种写作人的生态。

朱云霞:谢谢宇秀老师接受我的越洋语音电话访谈,您谈的很多问题既代表了个人的感受也表现了海外新移民群体的文化心理和创作形态,让我们看到新移民诗歌中独具个性的诗意追求。

朱云霞

朱云霞,文学博士,中国矿业大学中文系副教授。

宇秀

宇秀,加拿大华裔作家、诗人,著有散文集《一个上海女人的下午茶》、《一个上海女人的温哥华》,诗集《我不能握住风》、《忙红忙绿》等。曾获第十四届中国时报文学奖新诗首奖等。

(全文原载2020年第1期《世界华文文学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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