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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淮生 | 吴宓与《红楼梦》:《吴宓日记》摘记

2020-04-14 10:49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阅读

近日整理“吴宓与《红楼梦》”方面的各种文献资料,为即将撰著的《吴宓红学学案》做案头工作。令人欣慰的是,在翻检《吴宓日记》过程中竟获得“吴宓与《红楼梦》”这方面甚多记述,于是决意摘记其中的相关记述并略加按语以成文章,以飨喜读《红楼梦》和景仰吴宓先生的读者。

吴宓塑像
吴宓塑像

吴宓1957年七月二十三日(星期二)日记中说:“凡宓所记,皆信史之应秘传者也。”(《吴宓日记续编》第3册第138页,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版)今日之读者在茶余饭后浏览这篇摘记时,或许可以获得有关吴宓人格面貌精神气质诸方面不仅可信而且鲜活的印象。

摘记所用版本情况如下:《吴宓日记》由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出版,计10册;《吴宓日记续编》由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出版,计10册。

一、诵读《石头记》

1、1939年九月十四日(星期六)日记说:“郁郁且困倦,不能有所为。8—9谢文通来。读《石头记》,益觉其悲而真。”(《吴宓日记》第7册第70页)

2、1942年四月二十八日(星期二)日记:“下午及晚,读《石头记》。流泪,多身世之感。拟抛弃一切,赶撰《新旧姻缘》云。”(《吴宓日记》第8册第287页)

3、1943年十一月七日(星期日)日记:“晚读《石头记》最后二十回,至深夜。泪下几多。”(《吴宓日记》第9册第145页)

4、1957年四月十六日(星期二)日记:“晚饭后,赖澄来,为讲国学研究法,借与谢无量《中国大文学史》一册。续读《石头记》尤二姐一段,流泪不止。早寝。”(《吴宓日记续编》第3册第53-54页)

5、1964年十一月四日(星期三)日记:“晚,读《石头记》第十七回园景题联,第十八回省亲欢庆,顿觉神怡心安。入厕。10时寝。”(《吴宓日记续编》第6册第393页)

6、1964年十月五日(星期四)日记:“下午1—5读《石头记》二尤故事始末。又断续翻阅至晴、黛之死,念兰,流泪甚多。”(《吴宓日记续编》第6册第393页)

7、1966年一月十五日(星期六)日记:“晚,久读《石头记》抄家前后若干回,与解放土改等比较,伤心落泪不止。”(《吴宓日记续编》第7册第343页)

8、1967年三月二十一日(星期二)日记:“偶读《石头记》,愈见其‘极真、极惨、极美’,读至林黛玉病深、焚稿等回,直不忍重读,即在平淡闲叙处,亦感其精当细密,叹观止矣。”(《吴宓日记续编》第8册第75页)

9、1967年四月二日(星期日)日记:“下午1:30—6:00菜圃(坐肥料科)宓专职看守粪池,自阅昨《新重庆报》,读《杜诗镜铨》,背诵《石头记》回目。蠛蠓甚多,为患,宓捕杀其四。”(《吴宓日记续编》第8册第89页)

10、1967年四月三日(星期一)日记:“读《石头记》43—44回。流泪,觉甚舒适(宓此情形,少至老不异)。下午2—5覆衾酣寝。”(《吴宓日记续编》第8册第91页)

笔者按:

自有《红楼梦》“题咏”以来,堪称“经典咏流传”之首者(或称“压卷之作”)非乾隆年间永忠所吟《因墨香得观红楼梦小说吊曹雪芹三绝句》第一首莫属,即“传神文笔足千秋,不是情人不泪流。可恨同时不相识,几回掩卷哭曹侯。”此四句可谓说尽了作者对《红楼梦》和曹雪芹的“切己体察”功夫。

吴宓对《红楼梦》的“切己体察”可谓深挚矣!以上10则记述形象地诠释了“不是情人不泪流”这一诗句的真义。或问:何故《红楼梦》读不下去呢?答曰:不是情人不泪流!

吴宓书法
吴宓书法

二、谈讲《红楼梦》

11、1942年四月二十九日(星期三)日记:“下午,寝息。读《石头记》。有得于贾宝玉悟道出家。……晚7—10在南区第十教室,应中国文学会之邀演讲《红楼梦》。听者填塞室内外。宓略讲《石头记评赞》中六、七两段,继则答问。因畅叙一己之感慨,及恋爱婚姻之意见,冀以爱情之理想灌输于诸生。而词意姿态未免狂放,有失检束,不异饮酒至醉云。”(《吴宓日记》第8册第287-288页)

12、1942年八月五日(星期三)日记:“9—10在校中北区5甲教室,续讲《与现代生活》。听者三四十人。宓假述今世有如贾宝玉、曹雪芹之性行者,其生活爱情经验,及著作小说之方法,应为如何。并述《红楼梦》与今世爱情小说之两大异点:(一)《红楼梦》以宝玉为中心,而诸女环拱之。如昔之地球中心说。今则多男多女,情势较复杂而错综牵掣,如地球绕日。而太阳系外,且有千百星系,互相吸引而平衡回旋。故以小说描写,决难统一、集中,而有整个之组织。充其量,只能写成‘Vanity Fair’之三五男女爱情故事,牵连交互而已。(二)昔者女卑男尊,男选择而女竞争。今则男追女,视女为理想鹄的。女有教育男、引男向前向上之能力。男在追求女中,表现之最优点。由追求女子以达于归依上帝。且男之一生固经历过诸多女子。而女之一生亦必经历过诸多男子。此亦较昔时复杂变化之处也。”(《吴宓日记》第8册第355-356页)

13、1944年十二月三十日(星期六)日记:“下午2:30—3:45在礼堂续讲《贾宝玉之性格》及《薛宝钗评论》,听众鼓掌。”(《吴宓日记》第9册第390页)

14、1946年七月二十八日(星期日)日记:“下午蒲肇楷来,久坐。自言为碧柳成大学生,强邀至青年会演讲,恐宓脱逃,如捕贼盗。宓不得已,允之。按成都人士,惟知享乐,声色货利,酒博征逐。在此演讲,正言则不能入,而自见其愚。若再专讲《红楼梦》,则如优伶之贱,而宓深见愧耻,故宓极以演讲为苦也。……夕5—6访棻,谈。知济二十一二日已飞抵珞珈山。昌外出。次至新南门外江上村内竟成园赴姜履丰宴燕大同事及校友。宴毕,在江上村茶座,谈《红楼梦》,黄克维医生夫妇所言最多,尚中肯。”(《吴宓日记》第10册第94页)

15、1957年五月二十二日(星期三)日记:“晚,中文系一年级正式生朱占圻、重庆建工校进修教师李中坚来,求讲《石头记》之正副册诗、红楼梦曲、葬花词,宓为大体解说,至9:00。”(《吴宓日记续编》第3册第53-54页)

16、吴宓1957年五月二十六日(星期日)日记:“晚,赖澄来,迎宓至3128大教室,8—10凡二小时,为中文系三四年级学生,作《红楼梦讲谈》。所讲大纲,存粘。听众热烈鼓掌,表示满意。回舍,雨即至,终宵雨,颇寒。”(《吴宓日记续编》第3册第93页)

17、1963年六月二十三日(星期日)日记:“在大客厅遇裴昌会、周钦岳、税西恒及刘连波、方镇华等。方君助宓作宴客布置。知宓所借读方君之《金陵春梦记》及《文史资料》各期已由眷交还方君妥收。方君又一再言,宓等讲《红楼梦》对重庆川剧院二团诸演员启发甚大,故《晴雯传》演出甚佳。此次荀慧生来渝,曾连观两次,甚为赞赏,回京携去剧本,拟改由京剧演出,云云。”(《吴宓日记续编》第6册第47页)

笔者按:

钱锺书序《吴宓日记》云:“先师为人诚悫,胸无城府,常以其言情篇什中本事,为同学笺释之。众口流传,以为谈助。”(《吴宓日记》第1册第1页)可以说,吴宓自1919年3月2日应哈佛大学中国学生会之邀做《红楼梦新谈》演讲以来,演讲《红楼梦》(谈论《红楼梦》)几乎成为吴宓本人的一张名片,果如钱锺书所言:众口流传,以为谈助。以下仅举4则吴宓日记中的记录以显见其谈讲《红楼梦》之广泛影响:

1944年十二月三十一日(星期日)日记:“今晨接‘《新民报》之一读者’寄来邮函,‘北外何寄’。责宓当今国难紧急,战士浴血舍身之时,不应对青年讲《石头记》贾宝玉等题材。问宓是何居心?促宓在《新民报》中作文答复。宓与诸君商,决置不理云。”(《吴宓日记》第9册第391页)

1945年一月十八日(星期四)日记:“约11:00偕般至提督街荣合鲜午饭,探访中国食堂之所在。宓乃独访严庄于骆公祠街18,未在。与严夫人及谷孙子坐谈移时。出见市贴一月十七日《华西日报》副刊,有刘由甫撰文,诋斥‘某教授’(指宓)侈谈《红楼梦》。又劝人读四书五经,为迟生数千年,不合时世,为动机不良、别有用心。云云。”(《吴宓日记》第9册第413页)

1948年九月二十日(星期一)日记:“李云凤导汇通银行汉口分行经理杨正莘夫妇、襄理李骏名,及刘寯善来访,在文学院延见。杨等仍欲宓往讲《红楼梦》,售票,为川大校友会所设补习学校募款。宓严辞拒却之。会散,阅报至6:00。”(《吴宓日记》第10册第433页)

吴宓1964年十二月二十一日(星期一)日记:“今日对宓之攻讦:……2、林昭德(一)吴宓≠‘学者’;无著作——仅《吴宓诗集》,毫无价值。(二)宓之‘讲学’=讲《红楼梦》;而谓‘精神恋爱’有裨于节制生育政策!”(《吴宓日记续编》第6册第449页)

吴宓《红楼梦》演讲之影响可谓民国学者第一人矣。

三、比拟《红楼梦》人物

18、1939年七月十四日(星期五)日记:“下午2:00,偕宁同出。先至一丘田12号,访吴达元,以清华下年聘书交付,应聘书签章携回。盖暑中陈福田回檀香山,命宓代理清华外文系主任职务。宓遂不得不躬亲琐事,如分发全系教授、教员聘书,是其一耳。又昨函荐殷炎麟任呈贡昆华女中英文教员,亦其一事。余不悉记。宓自伤如《石头记》中,假设王熙凤殁,秋桐扶为贾琏正室,宓则如平儿,今日不得不服侍秋桐。宁非冤屈?”(《吴宓日记》第7册第30页)

19、1939年七月十五日(星期六)日记:“11:00晤叶公超,殊为郁愤。……宓平日对超极厚。至于请宴,更不知若干次。超每于群众中,把臂附耳,外示与宓亲厚,宓完全在其掌握。而实则对宓既亵侮,又不利。如课程则强宓从彼,不许授《文学与人生》。又命与叶柽、杨西崑同为超治家具。于其迎妻子归抵昆明之日,烹茶热水以俟,俾一到可以喂小孩乳。今于此事,又如斯相待。可不谓‘人之无良’耶?宓如李纨,超如王熙凤。宓如陈宫,超如曹操。昔1928黄华曾诫宓勿全信托此人。”(《吴宓日记》第7册第31页)

20、1941年九月二十四日(星期三)日记:“3:30至螺翠山庄赴水约茶叙。……席间,以《石头记》人物比拟。巽谓琼宜比黛玉或惜春。我方自拟紫鹃之忠诚,而琼乃再三以宓比拟贾赦。宓颇不怿。琼盖以鸳鸯自寓者。按铮曾以琼比鸳鸯,将以孤居没世耳!”(《吴宓日记》第8册第177页)

21、1942年九月三日(星期四)日记:“末后燕君论及部聘教授,不无忌嫉讥讽之意。宓答言甚为愤激,谓联大同人如视宓为教育部之‘汉奸’,宓即可离校他适云云。夫宓自觉此事得与寅恪、彤并列,正如探春受命陪钗、黛谒见南安太妃(七十一回)。而教授同人之忌嫉刻薄,乃过于怡红院中诸婢之不满于小红、五儿等之偶获倒茶侍应宝玉也。”(《吴宓日记》第7册第374页)

22、1951年六月九日(星期六)日记:“又谈论《红楼梦》,宓自言昔为贾宝玉、柳湘莲,而今则为甄士隐与警幻仙姑一流人物,盖乃注重道德之高僧与侠士。”(《吴宓日记续编》第1册第151页)(《吴宓日记续编》第1册第151页)

23、吴宓1967年二月十二日(星期日)日记:“昔刘文典比宓拟妙玉,而1941宓遂该《石头记》之《世难容》曲以自悼。解放后,宓审知‘风尘肮脏违心愿’及下句皆指解放后宓降志苟活,接受思想改造。最近始悟:下一句‘美玉陷泥’乃指宓1966成为‘劳动改造’之罪人(牛鬼蛇神),与上句各指一事一境,而叹文章之神奇又精确也。”(《吴宓日记续编》第8册第40页)

笔者按:

吴宓既以平儿、李纨、紫鹃、探春、小红、五儿等人物自喻,可见其勤苦殷勤之状、自甘卑微之态,此其情性之一方面而已;另一方面则自寓贾宝玉、柳湘莲,妙玉乃刘文典所比拟,可见其迥异俗流之情性。

所谓“一体多面”之人,竟容不得“贾赦”之喻,虽“降志苟活”而不辱其志也。值得一提的是,吴宓乃第一批部聘教授,自然会引起某些教授之“忌嫉讥讽”,文人相轻,自古而然,至今未变。

四、模仿《石头记》创作《新旧姻缘》小说

24、1943年七月二十三日(星期五)日记中说:“沈君又力劝宓速撰作《新旧姻缘》小说,叙述宓与彦事。即按事实详说,再插入各时各地之背景,已足成一部大书,而大可感人。且不必强效《石头记》,穿插入许多人物之事迹,反使结构不严整,宾主不分明。宜只叙述宓与彦之情史,便可成书,而能传世。”(《吴宓日记》第9册第81页)

25、1946年六月十六日(星期日)日记:“宓偕济步至高宅,谈武大外文系等事。宓言,拟著作小说。(甲)途,用白话,仿《石头记》。(乙)途,用文言,仿《浮生六记》,以为后日文言示范。济劝决用(甲)途。”(《吴宓日记》第10册第68页)

笔者按:

《吴宓诗集》刊印自序云:我今生只作三部书,(1)诗集。(2)长篇章回小说《新旧姻缘》,或改名。(3)《人生要义》或名《道德哲学》,系由直接感觉体验综合而成之人生哲学。取东西古今圣贤之言,触处阐释其确义,而以日常实际公私事物为之例证。今《诗集》既已出版,即拟专心致力于其余二者。所成如何,殊未敢必。(《吴宓诗集》,商务印书馆2004年)

可以说,《新旧姻缘》的创作乃吴宓平生最憧憬的文学梦想而已,因为,这部长篇章回小说毕竟未能写成。虽然不免遗憾,的确留下吴宓受《红楼梦》影响颇深的心迹。

值得一提的是,吴宓在阅读过钱锺书创作的《围城》之后,的确受到过精神激励:

1947年十月十九日(星期日)日记说:“宓细读钱锺书作《围城》小说,殊佩。自恨此生无一真实成就。《新旧姻缘》既未动笔,即论才力,亦谢钱君,焉得如《围城》之成绩也者?……至所著之《新旧姻缘》,当以佛教及柏拉图哲学为观察人生、描写人生之根据,而为融化无迹、自由改造之自传。”(《吴宓日记》第10册第263页)

尽管《新旧姻缘》的创作遥遥无期,但吴宓一直对同时代作家的长篇小说比较关注,尤其关注这些小说所受《红楼梦》影响的程度:

1965年二月十四日(星期日)日记:“自晨至夕3:40,读《蚀》第三部《追求》完。……作者茅盾是曾参加且同情支持此革命者……《蚀》足为有价值之历史小说,一也。此书兼写政治与恋爱,其写女性与恋爱处特多,可誉为‘二十世纪之《红楼梦》’,故亦是有价值之爱情小说,二也。”(《吴宓日记续编》第7册第48页)

《红楼梦》是长篇小说创作的最高标杆,所以,吴宓在阅读评价中国和西方小说时总以此为批评的参照:

1915年二月十五日日记:“尧臣示所撰陈氏未婚妻行状,及祭文二篇,虽事甚琐屑,而语极真挚,字字皆见性情,而文亦以琐屑真挚,而增其妙。中国写生之文,以《史记》为最工,小说则推《石头记》为巨擘。而此二书之声价,正以其所叙述,皆琐屑而真挚也。”(《吴宓日记》第1册第493页)

1918年九月二十六日日记:“《英文小说》一课,每次须读书约二三百页。每星期读毕二书。近读Richardson’s Pamela 及Clarissa二书,甚喜之。以为颇肖《石头记》也。”(《吴宓日记》第2册第15页)

由以上两则记录可见,吴宓对于《红楼梦》的自觉认识以及比较视域早年即已形成:吴宓出生于1894年,至1915年计21年,至1918年计24年。

五、阅读《石头记》研究著作以及相关资料

26、1953年二月十日(星期二)日记:“宓假得俞平伯著《红楼梦研究》归。读至深夜。毕,甚为欣慰。此书乃修改1921所作而1922出版之《红楼梦辨》更加增改而成。要点为曹雪芹原书,约一百一十回。前八十回即今本之1-80会回,为高鹗所续成81-120回,而1791程伟元铅印行世者。原书之后三十回即81-110回,曹雪芹业已撰成,但其稿已散佚(高、程迄未搜得)。

今只能由有正书局《脂砚斋评本》之评注中,窥其大略。大体根据曹雪芹之实在生活,贾府以(一)抄家(二)内讧(三)办皇家事用费浩大,不能节俭之故,日趋衰败。抄家极严厉,宝玉、熙凤等皆入狱。巧姐被卖入娼寮,遇刘老老救出。

抄家后,并无给还家产及复世职之事。黛玉先死,而后宝玉娶宝钗,钗、黛并非敌对。‘悲金悼玉’证明钗、黛各有所长而宝玉实兼爱。宝玉始终本其个性,不再入塾,不习八股文,不应科举,更无受封文妙真人及成仙得道之事。既遭穷困,无以为生,遣散婢妾,遂命袭人嫁蒋玉函,袭人亦欣愿。最后惟留麝月一人。湘云嫁夫卫若兰(金麒麟)而寡。诸人中惟李纨以子得享富贵,然贾兰成名未久,李纨即死。其他如香菱则死于夏金桂之手。如王熙凤则为姑邢夫人、夫贾琏所休而回王家。

总之,一切逼真而悲惨,决无调和剥复之事。宝玉出家,半由穷困,半由痛恨一般人情,非仅因失黛而厌世。凡此雪芹原定之写法,固远胜于《后梦》《续补》等书,亦高出于高鹗之续作也。高鹗之续作,力求合于曹雪芹之本意。遵照原定计划,揣摩求合。惟以高鹗非特出之天才,见解庸俗,必求如是方得快意,故使宝玉出家而获荣显,贾府亦失势而得重兴,亦自然之势也。

按宓谈《红楼梦》多凭揣想,未考版本,且素不信高鹗续补之说。若俞君所言,实甚分明,而更合于‘千红一窟(哭)’‘万艳同杯(悲)’之本旨,使宓废然矣。”(《吴宓日记续编》第1册第493-494页)

27、1954年四月三(星期六)日记:“今日得读影印《越缦堂日记补》。咸丰十年1860八月八日清文宗车驾出京,避英法联军之逼,狩于热河。八月十三日,作者在围城中(时闻鏖兵齐化门外),读《红楼梦》以自遣。除关于版本,亲见有六十回之抄本两种外,力辟宝玉乃指纳兰成德之说。续谓,据作者之管见,贾宝玉必系八旗贵介,自记述其真实之恋爱经历,故能写得如是亲切,后者曹雪芹取其书扩而充之,演为小说,并增丑事为诋,遂成今书,云云。按此与宓平日主张者颇相合,故取其说,为我张目。《越缦堂日记》原文待录备考。”(《吴宓日记续编》第2册第29页)

28、1964年五月三十一日(星期日)日记:“晨,续读周汝昌著《曹雪芹》,至上午10时完。此书诚可为曹雪芹之佳传,其与《石头记》之直接关系实甚少,惟书中征引二条:

韩非子《和氏篇》:‘吾非悲刖也,悲夫宝玉而题之以石也。’

庄子《齐物论》:‘觉而后知其梦也;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

按,此当为《石头记》书名及《红楼梦》曲名之来源,亦可明作者之意。”(《吴宓日记续编》第6册第237页)

29、1964年六月六日(星期六)日记:“晚,读1944七月成都说文社出版之《小说考证集》一册(卫聚贤编),中有方豪之《红楼梦新考》(1941),所考证以外国物品为主,谓‘《红楼梦》所记者,乃顺、康、雍三朝之朝野恋爱逸事,而曹雪芹之个人生活史亦占一重要位置也’。又曰,‘予认为雪芹不过凭其先人之笔记及家中之传说,为之剪裁穿插而已。’方君盖主顺治爱悼董鄂妃之说,并引陈垣先生之考证。但兹所云云,实为有见。又有吴羽白之《红楼梦的年代问题》,略谓曹雪芹撰作《红楼梦》之年,始于乾隆八年1743至乾隆十八年1753之间,而止于乾隆二十七年壬午出席(1763二月十二日),云云按,周汝昌亦取1743—1763之说。(雪芹二十至四十岁)。”(《吴宓日记续编》第6册第245-246页)

笔者按:

吴宓一直注意阅读各种有关《石头记》(《红楼梦》)的文献资料尤其最新研究成果,并自觉矫正或丰富自己对《红楼梦》的认识和评价。

吴宓读周汝昌著《曹雪芹》是从5月6日开始,所读版本即作家出版社1964年1月出版,定价0.64元。

值得一提的是,吴宓对俞平伯的红学研究更为重视。1954年十一月二十五日(星期四)日记云:“午前赖公邀同何剑熏、李效庵酒叙其斋中。宓饮白酒半茶锺,谈《红楼梦》之批判。熏谓宓之《红楼梦》解说,实较俞平伯为‘进步’,且熏夙知宓与胡适无关系,昔尝为敌云云。”(《吴宓日记续编》第2册第70页)

众人皆知1954年对俞平伯的红学批判,其实对吴宓的红学批判同样持续了相当一段时期:

1965年一月三十一日(星期日)日记:“与田、旬二君偕行,最后,至合作村下,旬运昌独与宓久立谈,谓宓事实上无问题,惟工作队及教研组同志皆切望宓在会上发言,对自己多多从严批判,以1964、1965要求之标准,由地主阶级出身及资产阶级教育、思想之基础,逐一分析、批判(一)《学衡》杂志(二)《吴宓诗集》(三)《红楼梦》讲谈(四)男女爱情关系(五)进修班教学等,不可自为辩护、解释,空泛、简短之原则性皆无用处,必须从(一)(二)(三)(四)(五)中,各举出最反动、最丑恶之若干事例,指为宓彼时之行动及思想感情,而今则鄙弃、痛恨,全部否定并根除,如斯证实并细致,方见宓改造之诚心,庶可望‘过关’也已!宓谢旬君,握手而别。”(《吴宓日记续编》第7册第34页)

1967年二月一日(星期三)日记:“夜3:30a.m.起,4—6撰《交代我的罪行:第九篇 演讲》,成总说及批判一段,凡大半页。早餐,粥,二馒。”(《吴宓日记续编》第8册第31页)

1967年二月十二日(星期日)日记:“昔刘文典比宓拟妙玉,而1941宓遂该《石头记》之《世难容》曲以自悼。解放后,宓审知‘风尘肮脏违心愿’及下句皆指解放后宓降志苟活,接受思想改造。最近始悟:下一句‘美玉陷泥’乃指宓1966成为‘劳动改造’之罪人(牛鬼蛇神),与上句各指一事一境,而叹文章之神奇又精确也。”(《吴宓日记续编》第8册第40页)

六、有关《红楼梦》的那些事

(一)诗譬《石头记》

30、1957年八月十三日(星期二)日记:“晚读吴梅村《长平公主诔》,泪下不止。宓夙爱顾亭林与吴梅村之诗,近年益甚。盖以时势有似故感情深同耳。比而论之,亭林阳刚,没存阴柔,各具其美,一也。……亭林诗如《三国演义》,梅村诗如《石头记》,四也。……亭林之诗正,梅村之诗美,此其大较也。”(《吴宓日记续编》第3册第150页)

(二)忏悔《红楼梦》演讲之悖谬

31、吴宓1964年二月十七日(星期一)日记:“晚,宓读宓丁亥1947日记,觉此时期宓之所思所行甚多悖谬。……(3)与空军及银行中人交际,自媒自鬻,求讲《红楼梦》以博得佳肴美馔及乘坐飞机之利益,全失身份,殊属贪鄙。总之,此时期宓之生活,腐败、污秽、堕落,正合于柏拉图所指斥之‘贪欲之人’。而今之所谓‘资产阶级思想’者,实愧对武大,愧对弘度兄也。”(《吴宓日记续编》第6册第163页)

(三)问卜《石头记》

32、1965年二月三日(星期四)日记:“悲痛之余,乃取《石头记》四十六七八回(鸳鸯女誓绝鸳鸯偶……)读之,以资消遣。11时寝。临寝,默祷,求父指示,以《石头记》一册卜,请问:宓今后应奠居何地,卜得一空白页,上画一小儿。父不肯示宓行止所向,无行亦无留止,窃意宓当在1968六月底以前(必须迁离此地之前,亦即宓得及父世寿之前)即死去矣,谨书以待验。”(《吴宓日记续编》第7册第362页)

笔者按:

“诗譬《石头记》”一则,可参看《吴宓诗集》“吴宓自识”:吾于中国之诗人,所追慕者三家。一曰杜工部,二曰李义山,三曰吴梅村。以天性所近,学之自然而易成也。由此“自识”可见,吴宓对于吴梅村的“追慕”始终未渝。

“忏悔《红楼梦》演讲”一则,尤可见吴宓之真性情足以“惊世骇俗”!

“问卜《石头记》”一则,笔者颇感新奇,自然而然地联想起贾谊所作《鵩鸟赋》:单阏之岁兮,四月孟夏,庚子日斜兮,鵩集予舍。止于坐隅兮,貌甚闲暇。异物来萃兮,私怪其故。发书占之兮,谶言其度,曰:“野鸟入室兮,主人将去。”请问于鵩兮:“予去何之?吉乎告我,凶言其灾。淹速之度兮,语予其期。”

其实,“有关《红楼梦》的那些事”的记录尚有更多值得编选者,因篇幅过长,颇费眼力,就此煞住了吧!

2020年3月30日下午16时30分

于古彭槐园书屋

来源:古代小说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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