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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文学

大凉山女诗人鲁娟、吉克·布、西雅、尚华作品展示

2016-05-05 09:10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阅读

  鲁娟的诗

鲁娟

  鲁娟,女,彝族,彝名阿都阿喜,1982年5月出生于四川省雷波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供职于四川省作家协会。2004年曾获“独立第二届中国民间诗歌新人奖”,2013年获首届“四川省十大青年诗人”称号,2015年获第六届“四川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奖”。作品被多种选本收入,出版有诗集《五月的蓝》《好时光》。
  
  ◎ 信
  
  这一封石沉大海的信,
  此刻才寄出。
  
  我本该爱你,
  深深地爱,
  用尽我全身心。
  但我反而伤害你,
  不仅因为盲目
  不仅因为愚昧
  可怕的是,
  让我明白这一点花去了整整14年
  
  这么迟给你写信
  实在无法宽恕什么
  现在受的每一分钟罪,
  实在也不能消解什么
  如果还可以,
  诉求我重生起
  一颗真正爱的心,
  一颗不再蒙蔽的心,
  在曾经瞎了眼的世界。
  
  无论过去多少年,
  它没有邮戳,
  永远抵达你。
  
  2016、3、14
  
  ◎ 完 美
  
  多么明亮的光!
  从窗台闯进来,
  照在我的额头,
  我的脸,
  我的颈子,
  我的肩膀,
  我的双手,
  我的身体,
  到每一根脚趾
  ……
  无一疏漏
  投影在13:36分的墙上
  而家人愉快嘈杂的脚步声
  正从楼梯间传来
  
  2016、2、9
  
  ◎在塔尔寺
  
  为虚度的光阴
  浪费的美好
  为伤害的事物
  耗损的一切
  向自己道歉
  为透支的身体
  糟蹋的福报
  向父母道歉
  为荒唐的人生
  迟迟未醒的心灵
  向佛门道歉
  进此门,
  暂时放下一切
  过去没有珍惜的东西
  此刻在我体内闪闪发光
  
  2016、2、6
  
  ◎ 海 螺
  
  神让它蓄足
  该蓄积的一切
  在海底,
  它沉默得太久。
  
  当第一缕晨光
  由它唤醒
  八百僧众闻声而出
  它安静的体内
  又升起一次完美的涨潮
  
  2016、2、4
  
  ◎ 罗赛的猫
  
  罗赛小师父的猫
  肥而不懒
  
  蜷在班禅行宫一角
  注视往来众僧
  
  她的脾气乖巧
  身上已无罪孽
  
  偶尔厌倦寂静的寺院生活
  更多时候为之深深着迷
  
  2016、2、3
  
  ◎ 相见欢
  
  不多,不少
  不急,不缓
  不早,不晚
  相逢得刚刚好
  好似小扇子为夏日而生
  夏日为这把小扇子而生
  
  2015、8、7
  
  ◎ 红杉谷
  
  湖面不时冒出
  一个水泡
  两个水泡
  三个水泡
  ……
  多少小鱼在嬉戏
  多少不为人知的欢愉
  在水底荡漾
  这一刻,
  夜暮静静攀上爱人的指尖
  多少看不见的幸福飞过
  
  2015.5.14
  
  ◎ 手 艺
  
  多年来,我勤学苦练
  想要阻止
  铁磨损工具
  花朵磨损蜜蜂
  棉布磨损纺织
  词语磨损诗句
  婚姻磨损爱情
  想要阻止机器般的工作
  磨损潮水的心
  丝绸的心
  哦,是什么在背后
  一直紧紧拽住
  然而一切并非徒劳
  日复一日,我手艺渐长
  生长出一颗更加柔软
  永不妥协的心
  
  2013年5月5日
  
  ◎ 缺 席 者
  
  时光的沙漏漏掉了谁
  不告而别,途中走散
  野花一路兀自怒放
  高原的黄昏盛大而寂寥
  青海湖这枚巨大的蓝宝石
  亘古挂在天边
  从不曾收敛它的光芒
  星辰无语
  垂爱着生生不息的尘世
  一千种静汇聚于此
  奇妙的静,前所未有的静
  悲伤或忘记注定多余
  夜晚因你的缺席
  稍稍向左偏了几秒
  
  2012、8、13
  
  ◎ 别
  
  有些词,永远缄默
  仿佛襁褓时开不了口
  耄耋时发不出音
  仿佛琴声忽然呜咽
  风暴倏而平息
  有些词,卡在喉咙
  仿佛快乐从不曾伴随
  痛苦也将不降临
  美好的时光白白无辜地美好
  漫长的悲伤即将荒废
  亲爱的人,不用说再见
  请永远,永远不要触碰这些词
  
  2012.3.12
  
  ◎ 相 遇
  
  至今说不清爱的源头
  碎银般的月光
  照亮踩得梆梆响的泥巴路
  那些清脆的蛐蛐声
  犹如白日无名的蓝色小花
  毫无来由地记挂在小小心间
  爱竟如此相同
  如电光火石
  如暗泉涌动
  看不见的游丝连着你
  我惊异于遇见童年的自己
  漫长的一生可能错过一切
  却不可能错过你
  
  2012年2月2日
  
  ◎ 你看不见这样的金黄
  
  你看不见这样的金黄
  骏马也只曾梦见过
  云的牧场奔腾的弧线
  一不小心,顷刻消失
  光芒纯粹得心碎
  不为人知,却又紧紧追随
  一颗心被尘世裹挟得太久
  谦卑地劳作并非是你的错
  但是,倘若飞升得不够高
  你真的看不见这样的金黄
  
  2011年5月23日
  
  ◎ 去松潘的路上
  
  风吹动经幡
  除了石头,还是石头
  年青的高原,这些古老的脸
  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仿佛灾难不曾来过
  爱和承诺不曾埋没
  轻易藏住全部的泪水
  就像藏住全部的欢欣
  它们是谜,永远是谜
  我也想做一块石头啊
  神灵看见我的心
  心中装着石头般的人
  
  2011年5月1日
  
  ◎ 下午的麦田
  
  风吹麦动,这些波浪前
  立着山上来的孩子
  象语言的哑巴
  时间的聋子
  在遭遇世界之前
  把小小年青的梦想
  和内心喜悦掩藏得不动声色
  但绿色汹涌,看不见的火焰
  此刻随着风一阵阵吹动
  无疑把最美的心事暴露无遗
  
  2011年3月24
  
  ◎ 一个人的战争
  
  至今仍在继续,从祖母的祖母到
  祖母的母亲到祖母到我
  这场旷日持久的黑暗从未消除
  
  时光的通道,她们一一走过
  一千种斑斓一千种落寞
  如今只剩下我一个看不见地对垒
  
  “您们的爱要坚守,而我要离开。
  您们的形式为暗哑,而我为辉煌。
  您们的天敌是别人,而我的是自己”
  
  如今只剩下一个人对垒,在正反两面
  从未忘记背负的记忆
  只是现在我要换副盔甲瓦解黑暗
  
  2005.6.9

  吉克·布的诗

吉克·布

  吉克·布,彝族。80后。自由诗者、画者。

  日史博肯(组诗)

  (一)
  在大凉山,彝族人沉默的彼岸
  绵绵的山脊通往
  云端。这样神秘的山谷
  寄存着世代彝人的记忆
  和无形无色的信仰
  
  所以你感到遥远的气息
  感到遥远的气息从四野升起,
  从双脚所置的群山内部上升。
  感到——
  追风逐日的飞马
  稍纵即逝的花鹿
  掠空长泣的大雁
  断崖鹰
  高山鱼
  
  呵,万古的箴言和昨天的影子
  在大凉山,彝族人沉默的彼岸
  
  (二)
  晨烟升起
  神圣呵。日史博肯
  寂静的深谷
  光雾背后黯然流动着
  千古万古的影子
  像走在来时的路上
  像走在回归的途中
  
  尘寰间,来路便是归途?
  
  (三)
  风是透明的
  雾是透明的
  雨是透明的
  在这不易被人知晓的高山河谷
  一切事物都有自己的奥秘
  
  就像你静坐在洁白的索玛花下
  听见她内心隐秘的亘古之歌
  听见歌声里跋山涉水的脚步
  而你伸出手去
  流过指缝的——
  像风像雾又像雨
  
  (四)
  一匹马静静地站立
  一匹马静静地观望
  你满山遍野地奔跑
  你满山遍野地呼喊
  寂静如它
  自由如你
  
  (五)
  高山的阴晴莫测
  阳光只洒了那面山坡
  
  阳光只洒了那面山坡
  漫山的索玛开了
  
  你是要走向她们的
  那片纯洁的阳光
  和那些温暖的花朵
  
  暮色从东边赶来
  雪花在西边飘落
  你是要走向她们的
  
  (六)
  暮色渐浓
  不见青灯
  如果不是祖先走过的路在你脚下
  你不会知道
  
  山野荒凉
  鸦飞无踪
  如果不是经过你脸庞的风也经过我
  我不会知道
  
  (七)
  风正在穿越海子
  黑鸟栖落林莽
  空气中暗藏夜露
  
  一条鱼的咳嗽声清晰入耳
  你裹紧披毡走向月亮
  走向月亮里的一颗巨树
  
  是的,在这无尽的尘寰里
  梦就要开始繁殖了
  
  (八)
  黑夜里大地空空荡荡
  黑夜里天空空空荡荡
  黑夜里大地和天空之间
  孤独的牧人临水而坐
  
  海子。静静流淌
  日子也静静流逝
  在大地之上最甜蜜的居所
  无非就是依山傍水
  
  内心寂静的人呵
  在此老去  不喜不悲
  
  (九)
  鸦群归巢
  夜色向河谷收拢
  神灵游走的山头
  磷光明明灭灭
  
  千万只眼睛在荒野之上闪动
  千万只眼睛在夜色背后闪动
  
  日史博肯宁静的夜晚呵
  雪,悄无声息地飘落
  
  荒野花系列(组诗)
  
  ◎  一花一世界
  
  向灿烂攀升的是预言里的花
  享尽雨露,长得妖娆、夺目
  而季节之外的花沉默并且剧烈
  包裹着另一个春天迎风静立
  在它遥远而神秘的心房内
  牧羊女在刚苏醒的枝桠下做梦
  抽象的枝桠上月升日落
  瞬息和永恒相交,霎时
  她躺在这荒凉的高原上
  无比朴实又无比自由。仿佛
  无人比她更紧地抓住这可居的大地
  无人比她更准地等到——
  早迁的飞鸟或迟到的花开 
  除此。其他的相遇也都多余
  
  ◎ 蓝玫瑰
  
  十月。南方落了一夜的雨
  所有的盛情冷却下来
  缄默其口。避开与爱无关的远景
  有人不停地吞噬玫瑰
  黑玫瑰,白玫瑰,红玫瑰
  虚构的花。魅惑、危险、不确定
  她们是艳丽的妖精,冷漠的火焰
  距离你爱的花朵还差三英尺,你知道
  怎样寻找一个出口抵达吻合的情人
  她定有使人微微颤抖的迷香
  有刺,但懂得遁形。
  她一直在那里 总会在那里
  在时光的深处,散发蓝色的光芒
  引你到达、离开
  
  ◎ 槐花
       
  洁白的槐花不停地飘过
  洁白的槐花不停地飘过你
  泛黄的记忆呀,妈妈
  由灯火一般的香气打开
  你在树下听风我在风里奔跑
  洁白的花串抵达天空
  洁白的花串抵达天空之外
  多么香甜,多么香甜
  滋养我们最深处的眼睛
  助我们绕过黑夜和暗礁
  不要害怕呀,妈妈
  我在城北吹风的下午
  怀念一棵树
  我会接住它满树的白槐花
  静静地走进你的黄昏
  
  ◎ 像葵花
  
  太阳照常升起,太阳的马车金碧辉煌
  一个少女把自己终生放逐在守望里
  沉默得炙热、绚丽。像孤独者
  文森特,独醒于每个白夜。
  在深邃的亚麻布上狂喜、悲吟
  他画星夜,只有童话才能安置的蓝
  画葵花,拥有单纯、热烈的黄和金色
  是来自遥远的、未知的火焰
  毫无过滤的光和热,连接着谜
  在看不见的地方涌动
  你不会知道,这爱与痛
  长达几个世纪
  夜色辽阔而白昼无边
  没有什么能使她安眠
  没有什么能使她醒来
  是的。有些人,生来孤独
  
  ◎ 就叫她索玛
  
  就叫她索玛,以众人之爱命名
  我们互爱于前世今生和未来
  爱她夺人心魄的白里晕染的红
  像风像雨像炽热阳光
  的痕迹,无损她的美:冰清玉洁 
  不是谁的小鸟依人的红颜。铿锵之情
  来自逆行的空气,以及逆行的水土
  也将怀抱它们荒老,像天地、万物
  所有自然而然的生和亡。而,
  世界从不关心,风朝哪个方向吹
  你从哪里来?你是什么?你到哪里去
  但她拥有自己的花园和旧梦
  还有清澈透亮名字——
  就叫她索玛,像是呼喊自己
  
  ◎ 野花
  
  原野上布满了正午的星辰
  原野上布满了我丢失的颜色
  血液和骨头的颜色
  麦子和火把的颜色
  它们默默地,巧妙地居于尘土
  从无数分裂中回到自己
  给灵魂以新的轮廓
  它们端坐在春天的高原,
  无人的秘境,幽幽闪烁
  那指引我的光也进入我
  仿佛神的照应,我看见
  在人们的遗忘之间
  千万种幸福的模样,复活。
  那不可命名的
  野花,又新鲜又明亮
  我也看见了你,母亲
  站在那光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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