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拉里:博尔赫斯相信自己是为文学而生的,文学就是他的命运
∞《最后的对话Ⅱ》,2018
新经典文化|新星出版社
博尔赫斯×费拉里 著 陈东飚 译
《最后的对话Ⅰ》序言
在先前的四个版本里我已经解释过博尔赫斯和我的对话是如何产生的。在这一版里我将尽力呈现激发这些对话并决定其路径的内在精神。
在一九八四年三月我们进行了第一次公开对话。
听着它在我们共同的朋友里卡尔多·科斯坦蒂诺[Ricardo Costantino]令人难忘地经营的市立电台上播放,我感觉到,对于我也对于所有的听众来说,有一扇门开向了无边的浩瀚:博尔赫斯写作的非凡语调,他的原创性中始终蕴含的惊奇与震撼,汇聚在他的词语之中。
为了以某种方式来表达这一点,在那最初的时刻,我便生出了加入一个新维度的想法。与博尔赫斯的对话是对文学本身的一次介入,是与文学的灵性发生接触,这灵性在他周身洋溢以至于构成了他迷人智慧的支撑与关键;那属于世界的文学智慧,发现了现实又给予全新描述的智慧。
他对于事物精确而无可替代的解读,全都是即兴而发,已经开始了。我们所有人都将以他的眼光来观察万物。在八十四岁的年纪,博尔赫斯将他的宇宙传递给了我们。
这些对话是按各个主题来记录这宇宙的,因为博尔赫斯的记忆、他的明彻和他词语的简练即刻便已安排妥当。
只要说出一个他喜好的作家或是他常看的著作名,他就能立刻由此引伸开去提出对作者或作品的一个新理解,一个新诠释。
只要引述一则他认同的哲理,或一种他感兴趣的宗教,就能从他这里得到一个独一无二的,完全属于个人的看法,无论是关于其中哪一样。
只要向他提起他进行过的旅行或他曾经认识的国家,他就会将他的印象和盘托出并对这些国家的文学加以详尽阐述。
就这样,就像他曾经向我指出,说对话是写作的一种间接形式那样,他通过这些对话在继续写作着。这些交谈现已被转录下来以供出版,不言自明的是博尔赫斯,通过交谈,延伸了他的写作生涯。倾听他的魔法,于是,便可与阅读他的魔法等量齐观了。
这样我们便得以认识,如我之前所说,这个人,这个作家,这文学的精灵。那些只知道他的作品的人,现在可以认识这个作家,认识博尔赫斯这个人,他创造的事物下面的理念了,后者与他这个人是一体。
可以说对他而言,现实就是文学,而他也注定要交给我们对于现实的文学记录,无人可及。也可以这样认为,由于他不认可现实主义文学而只相信幻想文学,现实唯有从他的文学视角来看才是一致的。换言之,是博尔赫斯在解释文学,也是文学在解释博尔赫斯。
从他的宇宙,一个文学的宇宙中,他对我向他提出的问题尽情畅谈。哪怕讲的是哲学、神秘主义、政治等等,也总是从文学出发的,因为那里是他的天才之所寄,因为他相信自己是为此而生的,这就是他的命运。
他曾谈起过那些在对话中达到了更高的尺度,超乎其书面作品的作家,如佩德罗·恩里克斯·乌雷尼亚[Pedro Henríquez Ure?a(1884-1946),多米尼加哲学家、批评家、作家。],坎西诺斯·阿森斯[Rafael Cansinos-Asséns(1882-1964),西班牙诗人、散文家、文学批评家、翻译家。]或马塞多尼奥·费尔南德兹[Macedonio Fernández(1874-1952),阿根廷作家、哲学家。]等等;不过说到他自己,我们的对话表明他的交谈含有他写作的语调,他惊人的文学维度,同时,也被赋予了交谈:
我们所说的一切也正被记录下来,所以既是口说的同时又是笔写的:在我们说话的同一时刻,我们正在书写。
他说。
他的声音,其中含有他的智慧的调性,补充道:
我不知道在我余生里会不会再写一篇散文,很可能不会了,或者我会用迂回的方式去写吧,就像我们两个现在所做的那样。
于是,对话便成了晚年的博尔赫斯自我表达的恰当媒介,这样他的思想,文学性质的思想——而在他如此高寿的人生阶段,也是神秘性质的——便能通过与一个比他小五十岁的伙伴的交流传到每一个人耳边。
他的心情在这些对话中时好时坏,随着疑虑,以及反过来,希望的不同程度而变。“笑”和“两人都笑了”时常发生在两人之间,就像即将在交谈的进程中呈现的那样。
康拉德、梅尔维尔和大海,是其中一篇的题目;东方、《易经》和佛教,是另一篇;地理与内心的南方,是第三篇;北欧神话与盎格鲁-撒克逊史诗;论爱;论猜想,是另外几篇,它们跟其余的一起,在这本书里构成了总共四十五篇之数。
所有这些对话中都萦绕着博尔赫斯的灵性;它们令我们有可能与他本人,也与他为之奉献一生的世界文学进行一场深刻的邂逅。
一九九八年四月
从他的宇宙,一个文学的宇宙中,他对我向他提出的问题尽情畅谈。哪怕讲的是哲学、神秘主义、政治等等,也总是从文学出发的,因为那里是他的天才之所寄,因为他相信自己是为此而生的,这就是他的命运。
——奥斯瓦尔多·费拉里|陈东飚 译
题图:博尔赫斯
by Kostas Koutsoukos,1999
来源:博尔赫斯企鹅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