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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文学

柳宗宣:山中来信

2021-12-14 08:40 来源:南方艺术 作者:柳宗宣 阅读

柳宗宣

柳宗宣,当代诗人,散文作家。曾旅居北京十余年,后南迁湖北。供职于某大学新诗研究所,硕士研究生导师。中南政法大学客座教授。现居汉口和大崎山两地。


深秋途中

出门前发现山舍内外皆风景
身体的越境或自我的解放
让我看见屋后坡地的枫树红了
山坳今年的新竹在秋末的
阳光中播散迷离的绿光
你是走在隐喻性质的深秋
最后的深秋,迎接雪和寒冷
通往未曾到过的薄刀峰
途中停车坐爱:右边河渠
左旁田野。粗壮的杨树在路旁
脚踏落叶窸窸窣窣的脆响刺激神经
大别山岭之间的峪谷河渠田地
田地收割的稻茬在记忆里黄着
水牛和鸭子像早年停在河中的沙渚
慵懒行卧在它们的时空,偶尔
白鹭飞起,蓝天下划下白光弧线
山脚田野边缘的房子没有类同的
隐在草丛间的白墙黑瓦
这遗迹式的存在被拍摄于手机视频
它们在退后如过去的人事不再重现
越来越远,不必嘘寒问暖
你们曾经在一起,最后不欢而散
这是真实的结局。穿过落叶
驶行的车,跳荡在小镇通往
另一个小镇的途中。偏僻山地的
独自漫行,吞食绵延大地的风物
地理幅员;未被挖掘机改写的面貌
弯曲起伏的绝不雷同的山路
绕向本地山民草丛竹栗树
隐映的院落。我是第一次
也是最后经过这里
重新回到早年离开的小镇
由此折返,不是回到中年
奔向的城市。山道弯弯
芭茅在道旁,迎接我的归还
落叶在庭院里下雨

(为王磊光博士而作)


白鹭

从回廊望过去大崎山脊
如躺卧的女人:头部和颈脖
的曲线逼真唯肖;胸脯起伏
上半身的凸凹处连结大腿修长
任你想象设譬:山岭横亘
可望不可及。一只白鹭
正飞过水库上方的山腰
没有停留,往山坳的东南方向
一缕白光,前往它们的领地
或觅食的田地。白鹭摸拟
山岭的起伏。此刻越过了
挂在山腰的一户人家
绕过深浅不一的松树林
转绿的坡地芭茅,继续向南
消逝在群山的模糊的褶皱
看不见了,但它还在飞


在回廊

山岭的树木草丛环绕
夜色中的山舍。傍晚的草虫
停歇了叫鸣,随着
蓝色时辰变幻成黑夜
我和妻子坐在回廊
闲观纳凉闲话
在萤火虫或亮或暗
飞行的夜空中
有飞机和流星划过
我提及早年空中的飞行
机舱窗弦边,望见了
现在夜色中的我
同时看见了他,被绑架的
虚空中的穿行


重访凉亭岗

那几幢黑瓦老砖的平房
挽留着光阴的未被坍塌
维持这里有人居住的假像
它们前面池塘的水阴绿着
死水之上的树枝影子交织
那个孤寡男人还在
有天井的房子;借着那片亮瓦
老碗里的可数的米粒和日月
因长年无语,失去口语能力
以他残存的听力捕捉
夜间麂子的叫鸣
几个亡灵的喘息
我们把车停在一条断头路
步行经过上个世纪遗留的水库
没有人影投映其中
山坳和杂木环绕的
一个人留守的山湾
那片竹林集体地站在路口
还在扩编它们的队列
遗存的菜畦的荒草。岩石旁
那眼山泉犹存,因无人使用
而漫溢;镜面冒现热气
我把头脸俯向圆形泉眼


驱车回城有感

我只是暂时离开。大崎山
黄麻坳。看云山舍,离开
又回来的地方;怀揣
宏大计划,前往山野
草木山石。不安的幽灵
你离开安营扎寨的地方
通往不同的地址。汽车和你
漂行在村镇公路。左边稻田
和与稻田连结的山冈
古老的河流在右侧从远山
流泻;白鹭停在河中沙渚
如同空气从它们中间穿行
你的经过可能是最后一次
你什么也不是,与一个个小镇
发生临时的磨擦:但店,李婆墩
三里畈。路牌不是身体历经的
地址。地域的限宥和等级被你
消解或穿越。一个暂居者
逃离甲地的灾异,获得乙地
赐予的补偿。你有偏爱
以游走保持地理的完整
你不是任何地方的任何人
傍晚的太阳出现在后视镜上
平铺的晚霞远送你,变身消退
离开或归来,更新着目光视觉
楼群替代山岭;霓虹灯被照亮


绿光

我在山地早晨见到的阳光
和你在江西通往宝通寺见到的
立冬日的阳光是一样的
它来得猛烈而虚弱
寒冷尚未退却,有它
人类获得可以依恃的宝贵
想到我们在一起说话时
你的笑眼透泄出来的光亮
让我不感直视,从你身体
传递过来的心中暖意
亮光和美,愿你守护
你走过街道广告牌泛出冷光
一阵风突然扫过街道树叶
和塑料包装袋。愿你怀揣
身体的暖泉,捕获光活下去
如同候麦导演的电影《绿光》中
那个女子,她走过曲折路途
历经受难之后,看见那道
神奇迷幻的绿光,瞬间光照
回报她漫长等待和希冀
那心中光源不可被冷风扫荡
读中文系的女孩,从母语中
获得的诗意或暖意令其保守
以一生呵护,如童年手持灯笼
月夜的漫行;迎接朝向光的
皈依途旅,充满感恩和启迪
祝你有好运气,融汇冬日光
返照于心中的光源
有时它来得猛烈,你得用手指
遮挡着看它,虚幻而真实
那身体内外遥远的绿光

(2021,11,8,给李凡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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