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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文学

喻言诗选:诗若悬河

2016-09-19 11:11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作者:喻言 阅读

喻言

  喻言,1967年生于重庆,1988年毕业西南师范大学中文系。现居北京。1986年开始诗歌写作,80年代大学校园代表性诗人。90年代初封笔,近年恢复写作。在国内外大型文学刊物和报纸副刊发表诗作数百首,入选数十种诗歌选本。90年代初封笔,近年重新恢复写作。著有个人诗集《批评与自我批评》。  

  一,酒肉众生(组诗)
  
  1,谈人生
  
  一位年长的大哥
  酒后喜欢谈人生
  他说,人生就是王八蛋
  这是他的论点,也是他的论据
  他先把酒杯端起来说
  然后放下酒杯继续说
  说完之后站起来
  先是站在地上
  然后站在椅子上
  最后用葛优摊的姿势
  把身体摆放在沙发上
  我们知道,所有的形式
  都是为了进一步强调他的观点
  以后的酒局中,当他端起酒杯
  准备再次谈人生的时候
  我们异口同声抢先说道:
  “人生就是王八蛋!”
  
  2016-9-15
  
  2,大嫂
  
  每次与形单影孤的大哥喝酒
  兄弟们都要安排一位女宾
  作为临时大嫂
  我们一起纷纷举杯
  祝大哥大嫂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大哥核桃般的老脸
  笑得像一个晚婚的新郎
  每次酒局刚到一半
  大哥就要喝高
  每到这个时候
  大嫂都要站起来挡酒
  气场更像一位正式的大嫂
  大嫂们都是海量
  来者不拒
  喝到最后,兄弟们往往落荒而逃
  有一次酒局的第二天
  我与头晚的大嫂不期而遇
  她正挽着一个中年男人,笑颜如花
  在看见我最初一瞬
  眼中闪过一阵惊慌
  像一个被抓到现行的偷情者
  很快她就镇定下来
  仿佛从不认识我,目不斜视
  与我擦肩而过
  
  2016-9-15
  
  3,二哥
  
  每一场酒局,被称为二哥的人
  其实比较尴尬
  全场中,他一定年龄最大
  但大家都喊他二哥
  江湖上大哥这个称呼
  与岁月无关
  二哥一般比较低调
  从不主动出击
  也从不拒绝别人的主动
  二哥喝酒有自己的节奏
  不紧不慢,不被别人打乱
  当所有的人开始豪言壮语
  只有二哥保持从容淡定
  当所有的人开始胡言乱语
  二哥最多飙一句:
  “老子喝过的酒比你们喝过的水还多!”
  在座的人中,最尊重二哥的一定是大哥
  酒过三巡后,大哥首先给二哥敬酒
  那一刻,大哥特别有大哥的风度
  那一刻,二哥也特别有二哥的气质
  我有时想,大哥的风度
  是在别的酒局中做二哥练出来的
  而二哥的气质
  是在别的酒局中做大哥薰陶出来的
  
  2016-9-16
  
  4,演讲家
  
  我的朋友老吴平时寡言
  酒喝多后就爱演讲
  先讲宇宙洪荒
  再谈国际形势
  接着批评国内时政
  最后彰否身边人物
  老吴个头矮小
  演讲时一边挥舞手臂
  一边身体不停往上蹦
  激烈处,一定登高
  有时椅子上,有时桌子上
  最高的一次
  爬上一根废弃的烟囱
  所有的人都吓出一身冷汗
  立刻打了119
  喊了消防队才把他抢下来
  后来老吴再演讲的时候
  所有的朋友都按住他的肩头说:
  “坐着讲、坐着讲!”
  
  2016-9-16
  
  二,同一个梦及其它(组诗)
  
  1,梦办
  
  前一段
  听说设立了一个叫“梦办”的部门
  我一直犹豫至今
  像我这种多梦的人
  是否应该去申请一个许可证
  让我的梦具有合法性
  但又害怕我梦中的内容
  不被批准
  
  2,同一个梦
  
  连续几晚
  我与一个兄弟
  重复做同一个噩梦
  我告诉他梦的上半截
  他就流畅地复述出下半截
  我俩面面相觑
  从对方眼中看到惊恐
  接下来的几晚
  我们都不敢睡觉
  圆睁二目
  互相监督
  
  3,梦与现实相反
  
  少年时期,我迷信一位得道高人
  他告诉我,梦与现实刚好相反
  每天我都早早清洗,早早安眠
  期望早一点进入梦乡
  我想梦见父母迅速衰老,愁容满面
  梦见老师一脸狰狞,恶语相加
  还想梦见一个贫病无依的乞丐
  我倾囊相助
  梦见我厄运交加,败走麦城
  一个暴跳如雷的丑女
  成了我的同桌
  少年睡眠深沉
  以上内容是否出现过
  醒来后早忘得一干二净
  我几乎长期处于懊恼和自责中
  只有一次记忆深刻
  我将生死大仇击毙街头
  血溅三尺,场面惊心动魄
  直到从梦中醒来,那张死不瞑目的面孔
  还在眼前浮现
  整个青春期我都战战兢兢
  成年后低调、谨慎、如履薄冰
  从此以后,尘世间多了一位忧郁的诗人
  
  4,半梦半醒
  
  我正准备骂某人傻逼
  某人就出现在眼前
  我立刻闭上嘴巴
  然后就醒了
  然后某人真的就来了
  他说,我听见你在骂我
  我说,我睡着了
  他说,睡着还要骂,这得多大的仇啊
  我说,只是准备骂
  突然梦见你来了
  就没有骂出口
  
  2016-9-14
  
  三,风月篇(三首)
  
  1,云雨
  
  云和雨这两个名词
  搁在古代就成了动词
  行云布雨,这种自然现象
  放在古人身上
  有时就成了人伦大事
  与祖宗血脉有关
  他们理直气壮把一种日常运动
  说得如此崇高
  有时又是一种娱乐消费
  与诗歌、音乐、蜜蜂和蝴蝶有关
  比如柳永,就以诗歌的名义
  云雨了整个汴梁的娱乐圈
  那个时代,云雨是一件很风雅的事情
  我常常猜测古代诗人
  云雨的时候,非常讲究韵律
  今天的男女勾搭成奸
  也讲究声音的节奏
  但他们往往扯破喉咙喊出的是外语
  今天的男女不会想起祖宗血脉
  只是最近才偶尔想起二胎
  今天的人类也讲云雨
  在天气预报的时候
  
  想起古人,内心羞愧
  就想对着心仪的女人说:
  我们云雨吧!
  
  2015-11-9
  
  2,看昆曲《牡丹亭》
  
  一个处女在花园里
  梦见一个男人
  把她推倒在柳树下
  宽衣解带
  以上动作非常含蓄
  我仅仅通过字幕才搞明白
  然后梦醒了
  处女开始想这个男人
  以及梦中的细节
  最后把自己想死
  并留下遗嘱
  把自己埋在那棵柳树下
  这一点非常震撼
  一个女人想一个男人
  居然可以把自己想死
  而一个男人即使想一百个女人
  也不可能把自己想死
  当然,他如果干一百个女人
  可能把自己干死
  当然,如果时间不是特别急促
  这种可能也不成立
  这个男人也梦见这段风流韵事
  梦醒后他首先想到考状元
  这是个现实主义者
  知道要把美女搞到手
  打铁还需自身硬
  后来他中了状元
  这个女人却死了
  我认为这个故事
  应该是个悲剧
  到此就该结束
  但明朝的作家太魔幻
  居然写起地狱
  写到一个比较八卦的判官
  因为这个女鬼的父亲
  是一个有相当级别的领导
  而状元也是有前途的干部
  决定让她复活
  状元扛了把锄头
  找到梦中那棵柳树
  破坟开棺,那个女人复活
  这时候全场欢呼
  所有的观众都拍起了巴掌
  我也跟着拍起了巴掌
  不得不佩服汤显祖这个作家
  三百多年前就把握到
  今天这些观众的心理
  
  2015/9/16
  
  3,老妓
  
  人间的烟火
  已不能让内心荡起一层涟漪
  她只想与一头大象做爱
  一头雄壮的成年公象
  两吨以上的肉体
  城墙一样坚实的皮肤
  想起那壮烈的场景
  滔天的洪水撞击她角质化的血管壁
  
  她一生中检阅过的武器
  足以装备一个整装师
  她熟知各阶层武器性能的优劣
  她曾经幻想到北大或者CCAV
  发表专题演讲,她的风头一定盖过
  那个戏说《论语》的老年妇女
  她深耕的研究方向———
  头发、指甲、牙齿……
  一切肉体之上的衍生品
  眼波、喘息、叫喊、表情……
  一切非物质文化遗产
  常人忽略的内容往往塑造
  专业非凡的高度
  
  她说人老了,要落叶归根
  但她已想不起家乡
  想不起那个把她从小山村带出来的男人
  只记得一个叫东莞的小城
  眼神透出的沧桑比唐朝还要久远
  今年,她刚满二十岁
  
  2016-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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