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丽华,70后,彝族。鲁迅文学院学员,喜欢诗歌,散文,作品散见《诗刊》《诗选刊》《民族文学》《滇池》《边疆文学》《美文》《玉溪》《太阳城》等刊物。
◎站在一棵野生稻前
荒野空旷,在一个叫嘉禾的地方与它遇见
勿需佐证
它是一棵野草
有些闲散的风吹过来
显出它的野性,弯腰不低头
这谷物的先祖,身怀绝技
与这辽阔的大地较量
掌握着冬覆夏始的本领
千百年未泯
衍生了所有稻系
天下粮仓
都是它延续的子嗣
热浪千重,实在无法开口相问
它经历过多少沧海桑田
内藏多少韧劲
改变过,多少世界
◎看见她,我就安静下来
1
一切都静止了
看见她,我就安静下来
无处需要抵达
余生都陷入一种安静的美好
2
风吹麦浪
俯首听
大地也是安静的
所有的虫子集体失声
3
水就那样
不动声色暗自涌动
路过一块石头
也不交谈
4
窑子里热闹
众多火舌窜来窜去
器皿安静,从不问
出窑以后会花落谁家
5
母亲不说话
安静翻开书本
她不识字。只是
那些字,早就认识了母亲
6
向所有的静物示意
有风。它们仍然静默
这世间的美
动是一种,静也是一种
7
看见她,我就安静下来
仿佛她,就是
我永远的归所
◎风从故乡来
1
提前写下诗文
祭奠一片水域消失
事物留给风雨消化
打着摆子的小手
摇摇晃晃指向来路
那里有老旧的村庄
和荒芜已久的田地
2
蚱蜢跳得那么高
抵达一支麦穗顶端
阳光洒出的吻
落到一尾鱼的肩头
桃花唱着歌
落到父亲的坟前
3
一声接一声的鼾响
农人太累了
白天不能说出的心事
夜里用不说话的方式
托盘而出
4
就要吹开了
一朵金黄色的白菜花
风从故乡来
带着山水交合的吟唱
马不停蹄地发来邀请函
那些白色或者红色的字样
写着我的名字
还有一些陌生的名字
◎有一些深远辽阔的蓝
在云南。在山上。在农村
在午后。许多静物一一列展
土基做的墙像刻意的画
白的墙仿佛才是真的
静水浮萍,浅潭有鱼
屋顶有太阳能热水器
路边有太阳能路灯
也有声音传来
远处机器打桩发出的嗒嗒声
厩里的猪崽在争食
除此以外,还有阳光暖暖的味道
静物的影子都鞠躬扑在大地上
而天上,只剩下一些深远辽阔的蓝
◎水的隐喻
1
浪过来了。势头凶猛
而且浑浊。不是海浪
这些浪花在河流之上
在被放大的溪流之上
甚至,在一片原本没有水的原野之上
它们有明确的方向,冲锋
向土地的低洼处
2
这些浪看也不看,用它的浊
淹没最小的草,淹没良田
淹没在夏季疯长的庄稼
淹没横跨河面的桥
淹没岸边的芭蕉
浊浪一次次拍打
淹没一座房屋
淹没一群人,淹没一只挥动的手
3
谁去警告水?不要用浪花
试图去淹没一座城
淹没一座城的任务
交给泪水。在这不停的雨里
泪水的高度和力度
大过水浪,大过一座城的抵抗
4
水还是不停的流,雨也一直下
雨多下十分钟,河面就宽泛一分
这无边无际的辽阔啊,都浑浊着
山腰有雾白起来,像仓库里的棉花
更像一段干净的年华
雾底下的水有某种隐喻
不是你来我往那么简单
5
趟不过去的时候,选择退让
谦卑有时候更能打动人心
这是河水学不会的。它们肆意
横冲直撞,并不介意人类如何想象
我在岸堤观水,看见被放大的河流
举着浪,一路向南
水的隐喻,全在水里
◎鼓手
中年时光去看戏。舞台暗下来
剧幕缓缓拉开,人物出场
歌者,舞者,击鼓人
击鼓的手扬起又落下
歌声在鼓的缝隙里穿行
跳舞的脚跟着手的节奏律动
场面和谐,似乎就是一个整体
我的眼光长久的停在
击鼓人那里。他在不起眼的地方
双目微闭,掌控着整个场面
很多时候,对事物的熟悉
洞悉。可以省略很多语言
◎你走后,多雨
1
肯定不是泪水,是雨
一直下。你走后
多雨。雨水虔诚地汇成一片水域
太阳收起光芒,我放任眷恋
你清楚,我不喜欢阳光
红河水涨得那么高
抽沙的船停歇作业
终于停了,那些嗒嗒嗒嗒的声音
我最不喜欢
2
带着那些辽远的故事
在白天和夜里听雨
数着雨点配乐,诵读诗文
此刻需要一杯茶来陪伴
月亮隐匿起来。只有茉莉花
白得沁人。你远远的
在那些故事里伏着
不肯讲一句话
3
单独说浅白的情话
对着雨帘子。风过来抱紧我
我就想你拂过我额头的手
捏过我耳朵的手
你在我身后的笑容
我想念的,居然是一只手
难怪,我总没有弄明白
所谓的停留有多少深意
4
所有的树叶子都亮起来了
好多面绿色的镜子坐在树上
感谢雨水降临大地
夜里听离原上的草拔节的声音
就像与一场密谋不期而遇
雨又来了,雨又来了
这个夏日,比想象中的还要潮湿
5
我想放下诗歌的要挟
只打一把伞带着小紫行走
等不到消息,睡得也不踏实
总有一些雨水会公平的落下
洒在我们的头上。那朵莲
落下花瓣,一片接一片
一直不肯承认
有些不告而别
就是永远的别离
6
谷物生长从来不用担心
只要种下它们,节令
懂得如何照应彼此的需要
做一株植物多好
永远不会被大地辜负
只用尽情的生长
放下期盼吧。你走后
多雨。不需要泪水也会湿了脸庞
◎种水
夜幕来临,田野蛙声四起
稻谷如星星挂满秧苗
迎着风打开夏天的酒杯
酽酽稠稠的想念泛起
像红河水一样无休无止
这还不够
我一直往水里种水
希望能长出更多的水
并煽动夏天制造更多的水
让水长满山岗树林和江湖
我用一些水洗净身前身后事
用一些水为你接风洗尘
另一些水留着。等你走时
就让它送你,一程又一程
◎工匠
他几乎不说话
手里的电机替他说了很多话
电机时而轻言细语
时而高声狂叫
音量大小全由他操控
他用电机把一颗颗螺丝钉
喂进一块又一块木板里
有时一天,有时两天
面前便生出一个新的橱柜
衣柜,或者鞋柜
我称他为现代疱丁
因为他一直在做左右逢源的事情
缝合左右,前后,上下
但是他技艺还是不够精湛
一直没有缝好他身上的伤痛
◎工具箱
首先是父亲的锯子,送给了门卫的阿叔
他和父亲一样,会把那些废板子
变成小凳子
父亲的推刨
应该是给了会木匠活的大舅
水平尺现在已经没有人用了,送不出去
两三把凿子,凿过老家那张木床的隼孔
四个孩子都在那张木床上做过梦
最常用的是启子,平启和梅花启
我经常用它们拧各种螺丝
胶把钳,偶尔用它咬断铁丝或铁线
修水管的时要候用到扳手,不太大
还有一些水泥钉,小锤
它们相互着力,然后分开
钉子上了墙,锤子又回到工具箱里躺着
箱子底部有几颗图丁,帽子亮晶晶的
像一只只眼睛
帮我盯着工具箱里的家伙们
还有一支风笛,不知道为什么
父亲一直把它放在工具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