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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诺·布扎蒂:少女正在坠落

2018-08-06 09:03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作者:万海松 译 阅读

迪诺·布扎蒂

迪诺·布扎蒂(dino buzzati,1906—1972),意大利作家。1928年毕业于米兰大学法律系,曾任战地记者、专栏作家、美术评论家。1940年发表长篇小说《鞑靼人的沙漠》,因其奇特的构思与怪诞的情节,一时间声誉鹊起。布扎蒂除小说外又有剧作,写诗,办画展。小说中长短兼擅,尤以中短篇成就最突出。在布扎蒂的全部作品里,他从一个特殊的角度折射出这个世界的光芒与晦暗。著名作品还有《七信使》《史卡拉歌剧院之谜》《垮台的巴利维纳》《现代地狱游记》《魔法外套》《米兰之恋》等。

 

“看着这些,玛塔无望地翻过栏杆,听凭自己跳落下去。她觉得自己仿佛是在空中翱翔,但实际上她正在坠落。摩天大楼出奇地高,底下的街道和广场还离她很远。谁知道她要多久才能到底下呢,反正少女是正在坠落。”

坠落中的少女

[意大利]迪诺·布扎蒂

万海松

 

玛塔19岁。从摩天大楼的顶上放眼望去,她看到了傍晚时分会在脚下熠熠闪光的城市,一阵眩晕感朝她袭来。

在那样一个极其美丽和纯净的晚上,微风不时地吹拂着蓝得简直妙不可言的天穹下的几缕云丝,银光闪闪的摩天大楼显得至高无上、充满运气。事实上,这一刻正是城市被灵感占领而且除了瞎子谁都会被它彻底征服的时候。少女从高空俯视着在落日那长时间的痉挛中蜿蜒蠕动着的条条街道和幢幢高楼。从这个高度看,房子的白色消失了,大海的蓝色开始映入眼帘。在空中倒着看,大海似乎在涨潮。当夜幕从东方升起的时候,城市就变成了一座燃烧着跳动的光焰的甜蜜深渊。里面有强壮的男人,甚至有更加强壮的女人,还有小汽车,夜总会的霓虹灯招牌,灰暗的大楼的入口门厅,喷泉,珠宝钻石,寂静的旧花园,派对,欲望,交易。总之,都是夜的挥霍无度的魔力,这种夜晚能引得人们做起有关伟大和荣耀的迷梦。

看着这些,玛塔无望地翻过栏杆,听凭自己跳落下去。她觉得自己仿佛是在空中翱翔,但实际上她正在坠落。摩天大楼出奇地高,底下的街道和广场还离她很远。谁知道她要多久才能到底下呢,反正少女是正在坠落。

就在那时,在最上面几层的露台和阳台上,有许多富有而文雅的人正在开着鸡尾酒会,无聊地交谈着。他们三三两两地东一簇、西一堆,他们的谈话声盖过了音乐声。玛塔经过他们的时候,有几个人探出头看她。

那种类型的飞行(事实上主要是女孩子们的)在摩天大楼里并不新奇,这都成了房客们有趣的消遣了。这也正是那些公寓价格非常昂贵的一个原因。

太阳尚未完全落下去,它在竭力照耀着玛塔那简朴的衣裳。她身穿一件朴素的廉价的春季连衣裙,买的现成的那种,落日那如抒情诗般的余晖使之增色不少,让它看起来有点别致。

一双双献殷勤的手从百万富翁们的阳台上朝她伸去,递给她鲜花和鸡尾酒:“小姐,想喝一杯吗?……轻柔的蝴蝶,为何不停下来和我们呆一会儿?”

她笑了,仍飞翔着,心里很快乐(但与此同时她也在下坠):“不,谢谢,朋友们。我不能停。我急着赶路呢。”

“你往哪里去啊?”他们问她。

“哦,不要逼我说。”玛塔回答道,挥挥手友好地告别。

一个年轻人,高个儿,黑皮肤,长相出众,伸出一只手臂去抓她。她喜欢他,但很快就保护了自己:“你怎么敢这样,先生?”说着就用剩下的时间在他的鼻子上轻轻敲了一下。

漂亮的人们都对她产生了兴趣,这让她非常满意。她觉得自己很吸引人,很时髦。在那摆满鲜花的露台上,身穿白衣的侍者忙碌地穿来穿去。在充满异域风情的节奏猛烈的歌曲声中,人们用三五分钟,或许还不到三五分钟的时间,谈论着那个正经过他们的年轻女子(从楼顶到楼底,垂直而下)。有些人认为她漂亮,有些人觉得她长相一般,但每个人都觉得她很有趣。

“你即将拥有完整的生活。”他们告诉她,“你又为何如此匆匆呢?你还有时间赶路,忙你自己的事。停下来和我们呆一会儿吧,这只是朋友之间的一个简单的小派对。真的,你会度过一段愉快的时光的。”

她试图回答他们,可是地球引力已经把她飞快地往下带了一层,接着又带了两层、三层、四层。实际上,一个人正是在19岁的豆蔻年华时才会乐此不疲地匆忙赶路。当然,她和楼底的距离,也就是和街道地面的距离,还是非常之远的。瞬间前她刚开始坠落,这是确凿无疑的,不过街道似乎总是很遥远。

但就在这个时候,太阳已经跃入大海之中。可以看到它已变成一只微光闪耀的碟状的红蘑菇。最终,它不再放射出生机勃勃的光芒去辉映那少女的衣裙,使她成为一颗迷人的彗星。

真是美妙无比:摩天大楼的窗户里和露台上几乎都已灯光闪闪了,当少女在依次经过它们的时候,明亮的光照将她全身都镀上了一层金色。

不过玛塔现在再也看不到刚才那些公寓里无忧无虑的人们了。她不时地看到身穿黑色或蓝色围裙、坐在一长排桌子旁的雇工们所从事的行当。他们中有些人是跟她年纪相同或比她年长些的年轻人,他们工作了一天,到现在已经很累了,每个人都偶或把目光从手里干的活和打字机上移向别处。因此,他们也看见了她,有几位甚至跑到了窗户边上。“你到哪里去?为什么这么快?你是谁啊?”他们朝她喊道。从他们的话语里,可以听到类似于羡慕的某种意味。

“他们在等我下去呢。”她回答道,“我无法停止。原谅我吧。”接着她又一次笑了,倒栽葱似的往下坠落着,但这已经跟她先前的笑不同了。夜色不知不觉地降临了大地,玛塔开始觉得冷了。

她往下看到了大楼入口处有一个明亮的光环。那里停着又黑又长的一列车队(从那么远的距离看,小汽车就像蚂蚁一样小),男人和女人们都在下车,急着进入大楼里面。她似乎明白了,原来是那群人身上的珠宝在闪光。入口处的上空旗帜飘扬。

显然,他们在举行一个盛大的派对,正是玛塔从小就朝思暮想的那类派对。机会在下面等着她呢,命运,罗曼史,她一生真正的开始。她能及时到达吗?

她满怀恶意地注意到在她上方30米左右还有一个女孩在往下坠落。她无疑要比玛塔漂亮,她穿着一件相当高级的晚礼服。由于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她坠落的速度比玛塔要快得多,结果在很短的时间里她就超过了玛塔,在下面消失了,甚至都没有听见玛塔喊她。毫无疑问,她肯定能在玛塔之前到达那个派对,或许她早就有一个取代玛塔的周密计划。

接着她又意识到她们并不孤独。在这栋摩天大楼的周围,还有许多其他的从天而降的年轻女子,她们的脸被飞行的兴奋感绷得很紧,她们那快乐地挥动着的双手仿佛在说:看着我们,我们在这里。取悦于我们吧,难道这个世界不是我们的吗?

这接着就成了竞赛了。她只有一件破旧的小裙子,而其他姑娘却穿着体面,像高级时装模特,有些姑娘甚至将奢侈的貂皮披肩紧紧地裹在她们那裸露的双肩。开始飞跃的时候玛塔是如此自信,而现在她却感到心里滋长着一种疑虑。或许,这仅仅是因为寒冷,但这也可能是害怕,害怕犯了一个无法弥补的错误。

现在好像已是晚上很晚的时候了。窗户一扇接着一扇变暗了,音乐的回声已变得模糊,办公室已经空荡荡的了,年轻人已不再倚着窗口往外伸出他们的手。几点钟了?下面大楼的入口处已经越来越空,现在可以辨别建筑物上的每一处细节。灯光仍在闪耀,但小汽车已经一动不动了。实际上,仍有三三两两的人群时不时地走出最底下的一层,疲惫地四散开去。后来,连入口处的灯都熄灭了。

玛塔感到她的心在紧缩。唉,她不能及时到达舞会了。她朝上瞥了一眼,看到了这栋凝聚着一切残暴威力的摩天大楼的最高处。四周差不多漆黑一片,只有顶层的几个窗户里还零零星星地亮着灯。在楼顶的上空,黎明的第一道曙光已经铺展开来了。

在28层的一间餐厅里,一个40岁左右的男人正喝着他的早餐咖啡,看着报纸,他的妻子在打扫房间。餐具柜上的钟指着8点45分。一个影子突然从窗前掠过。

“阿尔贝托!”妻子喊道,“你看见了吗?一个女人掉下去了。”

“是谁?”他问的时候眼睛并没有离开报纸。

“一个老女人,”妻子回答道,“一个非常老的女人。她看来吓坏了。”

“总是那样,”男人嘟囔着,“在这些较低的楼层,只有坠落的老女人才经过。在150层以上你才可以看到漂亮的女孩子。那些公寓房这么昂贵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至少在低层还有些好处,”妻子说道,“好处就是她们落地的时候,你能听到‘砰’的一声响。”

“如今可不是那样了。”男人边说边摇了摇头。他站着听了几分钟,接着又抿了一小口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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