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房子,男,1968年生,湖北黄冈罗田人。现居重庆。高级编辑,原重庆晨报副总编辑。
1985年就读于重庆大学电机系,工学学士。1992年就读于西南师大中国新诗研究所,文学硕士。上个纪80年代中开始诗歌写作。电机系7舍走出了几位在80年代有影响的大学生诗人,79级的李元胜、81级的尚仲敏、83级的王琪博,诗歌以神奇的单数方式呈现,85级的我尾随其后,算是对重大诗歌单数的延拓。以7舍为起点,我见证并参与了轰轰烈烈的四川第三代诗歌的黄昏时分。
要命的黄昏孕育了幽暗的悲观之心,一路伴随我,诗歌的消极力量。直到今天,我仍然认为,诗歌带给我们弥足珍贵的喜悦正在于此,而发表的作品的清单因此可以省略。
风暴
寂静的石头,风暴正来自它安静的中心
在峡谷上空,云儿卷走了鸟群
树木迢遥,呼啸的声音从它们中间掠过
我看见一只蝶从草丛中飞出
然后跌入峡谷,啊,死亡的蝶,多么痛楚
多么美!我想,这蝶,这小小的风暴
使我满怀感恩,如果在十月
我就把它的翅膀放回天空
或者代替它把一个人交给风暴和深渊
而今天正是七月,一切太早,风暴啊!
你先于一个人来了,比我头颅更高的俯视
使石头分裂,撒向异乡的山河
我行走,我的眼泪洗尽了尘埃
整个身子全空了!像一只空空的木桶
在七月的风暴中摇摆,这样的时光
只有自己目睹自己,让我震颤和飘忽的
风暴啊!还有什么必须牢记
我留下来的月亮不会照耀,而我已是心力交瘁
当年的凉亭不在了,仿佛当年的梦永不再来
风暴啊!比你更喧哗的是我的灵魂
七行
玻璃生锈,钉子透明地扎进轮胎
出租车不见了,狭窄的街道今夜更窄
红绿灯即辨证法,向斑马线索要真相
城市话分两头说,其实无用
城市消化不了下水道、顶灯和车门
路上行人无路,挤满了冬天的寒霜
大雪,要命啊,所有的人未老先衰
嘉陵江上,帆船一动不动
帆影点点,雨水点点,礁石上的人一点,又一点
数峰清苦,数峰在对岸,绕着江水盘旋
只有帆船一动不动,斜排在嘉陵江面
从洋人街看过去,春天是肉欲的,像倒立的房屋
高耸在山头,相当大,相当多的人经过
我在中间,不,我离人群十米之遥
那花伞,那淋湿的短袖,仿佛和我隔了几百年
书生解甲归田,他的心中藏着几头幼兽
他拿江水喂它,拿帆船送它到生活的下游
它不长,不死,我和我古代的三两个朋友感同身受
穿蓑衣,戴斗笠,斗地主,无所谓前途
无所谓动与不动。洋人街近似虚构,停在晚风中
是一艘更大的帆船,它显然已到了目的地
忙着和花花绿绿的世界彼此交换定情的信物
我也没有闲着,我一直在看江上的动静
天色已暗,暗中的帆船好象一叠又一叠的纸
又好象天地间的几个错别字。足矣,足以安慰我心
小酒馆
有回锅肉,有河虾,有青菜,有空酒瓶若干
有一个夜晚。肯定也有鸟儿在林中模黑高飞
但这不是我想说的,我说的小酒馆
在南山,在峭壁的后面,在醉与不醉之间
窗外有窗,窗外的树木如乌云翻滚
事实上,它们有时是绿的,它们有时是安静的
而我现在看到的,桂花酒分成了桂花和酒
两样东西,两样都在返回各自的枝头,带着我
我自身的轻,如此轻,难以确定
这就意味着一个人同时是很多个人,或者不是
因此,我很想钻到一片树叶里
和露水一道呼吸,和乌云一道惹事生非
“菜冷了,要不要回下锅?”老板娘及时出现
她还在烤火,至于她和其它,我全然不知
不知空荡荡的小酒馆里一共有三个人
除了老板娘和我,还有一位炒菜的师傅
奇怪的是,这老兄醉了,正对着自已的口袋呕吐
在沙坪公园闲坐的一个下午
景色被照亮,它就不是真实的。绿的、红的
来来回回地跑动,而昨天它们是灰的
对面的山包高出了些许,我又渺小了些许
在沙坪公园的一张滕椅上,我索性躺着
这样的角度很好。宽阔的树叶一片接一片
越过某家的屋顶,我想,大约有
一万片树叶,落到另外的树上,不会返回
我想,大约有一个人,在领做广播体操
当然是真的,一、二、三、四、五。。。。。。
单杠上的女人倒挂,像一枚倒立的大头针
她狡猾地笑着,如果你留意,她就会荡过不停
而旁边的水池,已适应了钩鱼杆突然的加速度
小红鱼成群结队,小朋友成群结队
松驰的风景开始变得紧凑,天边的小太阳滚落池中
鱼杆走,太阳走,一棵一棵的柳树也在走
我仍然躺着,这半日,和一日,和几日,有何区别
餐桌
可以饱食终日,你这个黑暗的人,你的阑尾
是白的,是体制的,也是旧的
它不再属于你,你用肥肉和高梁酒告慰它
一只猫趴在餐桌旁,哦,孤单
那闪亮的米饭,一粒,一粒,在开花
可以洗心革面,豆腐成鸡丁,茄子当鱼虾
对面的老和尚口中念念有词,他掏
他使劲地掏着一只空碗,更多的碗也空了
你起身,鞠躬。开始清理自已的口袋
你把两只手埋进去,深一些,再深一些
可以如我所闻,一桌沧桑的宴席呀,像流水
山河之中石头少了几块,桌上就多了几块
沸腾的石头,可以煎鱼,可以烤肉
它的之前和之后,是无所依傍的,是冰冷的
像你的牙齿,躲闪又咀嚼那身外之物
可以悲从中来,扑向你心中的面影多么熟悉
点亮油灯吧,预订好座位,他们陆续会来
关于生和死,你说得最多的是筷子
不吃也吃,不在亦在,你说等于不说
这安静的片刻,你几乎度过了醉生梦死的一生
滑波
暴雨中走出一只鸟、一座山、一个村庄
鸟爬进和平路,不怀孕,也不飞翔
山少了一角
从重庆赶往湖北,中途淋雨,泥沙俱下长江
村庄歪歪倒倒,人人远行
在祖国大家庭,他们挽起裤脚,丟弃秧苗
哦,这一天,这一切
堪称辛苦,堪称无家可归
现代汉语词典
它就要散架,四个角均贴上了医用胶布
一页掉了的偏旁部首夹在186页
1978年,我看图识字
它满纸春风,组词造句反对上山下乡
经过了几代人的手
它越发不可思议,生僻之字一个不少
另外的字
几乎都漏洞百出,辞不达意
它们互相弥补、帮衬,也算千里之堤
看到它,我就想起蚂蚁
我就会产生把它打倒在地的若干念头
其中之一就是,假若它提前溃于蚁穴
一页一页,总共1581页
它也难以表达我四年的大学生活
门边一宿
旁边一桌人在猜拳,酒瓶横竖摆了一地
汉渝路的灯火受了酒气牵连
落到嘉陵江,只剩下一些零碎的波光
微醉,在两岸荡来荡去
卖唱的小女孩
站在一堆酒瓶后面,唱起了东风破
我想起我即将奔赴的地方
十堰,无数的东风卡车开出厂门
不知去向
一个司机喝完了酒,熟练地找到开门的钥匙
在门边宽衣
折好,席地而睡
所谓一无所有,其实不止这一天
这一天,天要下雨,我要去看一个精神病朋友
一年不见了,我记得他,喜欢诗歌和情书
在青春期,这是爱好,也是问题
他是穷人的孩子,那时,他也是一个角色
在校外浪迹的老王说:“我们去看看他吧。”
经过一大片桃树林
我努力在想见面时,我该说点什么
他寄居的福利院在歌乐山上
他早已不闻窗外事,呆着,坐着,走着
于山中小院,而他情书中的女孩散布天南地北
在别处做爱,谈论诗歌
显然,雨越下越大,生活在这一天变得难以忍受
我见到了他,但他认不出我
他眯着眼,自言自语:
“所谓一无所有,其实不止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