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房子,男,1968年生,湖北黄冈罗田人。现居重庆。高级编辑,原重庆晨报副总编辑。1985年就读于重庆大学电机系,工学学士。1992年就读于西南师大中国新诗研究所,文学硕士。上个纪80年代中开始诗歌写作。电机系7舍走出了几位在80年代有影响的大学生诗人,79级的李元胜、81级的尚仲敏、83级的王琪博,诗歌以神奇的单数方式呈现,85级的我尾随其后,算是对重大诗歌单数的延拓。以7舍为起点,我见证并参与了轰轰烈烈的四川第三代诗歌的黄昏时分。要命的黄昏孕育了幽暗的悲观之心,一路伴随我,诗歌的消极力量。直到今天,我仍然认为,诗歌带给我们弥足珍贵的喜悦正在于此,而发表的作品的清单因此可以省略。
因为你有一种关于药物的知识:
企图止痛,在想象力和语言中。
(希腊)卡瓦菲斯
(一)
并不是所有的春天都值得歌唱
在2003年5月,我写下一个词:
非典。突然停电的夜晚
肺部的阴影捉摸不定
街道上的白口罩飘荡在空气左右
行走的人们
我看不清你们的脸
我看不清远方亲人的脸
我的身体里有一道被闪电击中的伤痕
春天早就来了,
春天从一种致命的病毒里分离出
鲜花和泪水。被淹没的土地
被淹没的男人和女人
没有人知道,一夜之间
我们的生活为何像风一样改变
(二)
我坐着。这里是重庆的繁华闹市
著名的解放碑伸进商业的天空
我坐在它的台阶上。迎面而来
促销广告像旧时代的纸片
我是谁?这并不重要
命运之书摊在空气中
因此成了空气的一部分
只是瞬间。我们相遇
我们彼此的陌生和惶惑在加深
再坐一会儿吧。曾经的喧哗
在我眼前消失
白日的寂静像大理石一样深入泥土
“又增两例非典患者。”一条新闻说
“他们从北京回渝,是一对母女。”
(三)
可怕的病毒,它有美丽的形式
像次第开放的罂粟花
我在一个科普网站找到它的踪影时
它正无形地肆虐中国的身体
其实,我们一生都在经历病毒
这些混迹于阳光和尘土中的小东西
来路不明。但去向已定
肉体的受难成为必须。过去或现在
唇齿相依并无不同
只是一些人代替了另外一些人
当我抬起头来
窗外的景色晦黯
病毒的知识图谱像一片灰蒙蒙的树林
从哪里进入?我们一时茫然
一个荡秋千的孩子,她的双脚离开地面时
两条时间的铁链把自身的摇摆
留在了空中
(四)
起先是一个人,然后是成群结队
起先是一个省,然后是大江南北
细微的病毒
由于黑暗绕过了官僚们粗壮的腰肢
比病毒更可怕的漠视
被他们发展成事关大体的政治经济学
“个人是渺小的。”他们的算盘
在自己的口袋里哗哗作响
被默许的谎言
被悬置的一个时代的疑问
在苍白的声音中扩大。仿佛一切都未发生
这是我们熟悉的一种历史叙事
那一张张陷在皱纹中的脸
沉默使他们和这个国家融为一体
不幸的时刻降临
病毒加速
月亮下。一个人的转身已变得缓慢
(五)
微弱的呐喊来自一位姓蒋的老人
他以医生的名义举起反对的手
指缝间散落的光
如同一把锋利的外科手术刀
在黑夜里触动体制的神经
到底是谁病了?
是被病毒侵袭高烧不止的人们
还是那些让汉语蒙羞的体面的先生
说吧。苦涩的土地会记得一个人的美德
他说出了美丽的遁词背后不为人知的秘密
“我了解的事实和他们说的不一样”
不一样的一天
我吃惊地看着自己
附近的长江很快就要涨水了
水流中的石头
将要被带到更远的地方
因此我要说:
北方的老人,流水不朽。
事实上 ,更多的人受惠于你的两袖清风
(六)
电视画面像魔方一样转向
24小时比一天更长
非典掠过的城市和人群
比我睡眠中的饥饿还要辽阔
被隔离的人
一日三餐
他们曾乐此不疲
他们曾是我不曾谋面的邻居
如今被带往另外的地方
在孤寂中辨识自我
“我们从来没有这么近地打量肉体,
脆弱之后还是脆弱。”一个人说
“一年又一年,人慢慢忘了谦卑,
疾病让我们重生。”更多的人说。
咳嗽声不断从隔离病区传来
当光线消失在灰尘中
人类受难的气息像雨水一样丰盈
(七)
现在,我正从一所大学门前经过
15年前,我像一只迁徒的侯鸟出入于此
学会了愤怒和熬夜
我不是怀旧,真的。只是路过
我看见门栏已经关闭
旁边,一个烟摊孤零零地摆着
老人背对大街,像一颗生绣的铁钉
嵌入岁月深处
不会再有缭绕的烟雾
天空更宁静了,也更衰老
在这个午后。我的目光游荡
背影:你和我中间的一段距离
站在门栏外提着蛋糕的恋人
他的女友,一个大二学生
躲在教室一角,对镜描眉
不能离校的日子
等待伤了爱情的筋骨
对。不一定是这样
我知道,事物总是暗中返回自身
那个暴露命运的词:爱
被偶然引导。我们置身其间
我们不能两次踏进同一列火车
(八)
有的家庭破碎了
有的人在中药里寻找救命稻草
我们为之悲哀的远不止这些
病毒飞行的速度赶上了坚硬的飞机
呼吸因此变得不安
嘴唇有时也多余
说过的话,快递过来
爱是不是像少女一样说变就变
祖国。在空旷的广场上
我对着未来举杯。一只鸟儿掠过
我,一个匿名者
来到这里。不是为了风花雪月
对着被恐惧封锁的灵魂
对着沙粒
对着一大片青草吐出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