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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文学

赵晓梦:雁落平沙(37首)

2016-05-06 09:07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作者:赵晓梦 阅读

赵晓梦

  赵晓梦,笔名梦大侠,1973年出生,重庆合川人,现居成都。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报纸副刊研究会副会长,华西都市报常务副总编辑。1986年开始文学创作,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星星》《诗歌月刊》《诗选刊》等上百种报刊,入选10多种选本,获奖50多次,著有作品集《爱的小雨》《给雨取个名》《把门打开》《最后一个问题》《一夜之后》等多部。

  作者诗观:我喜欢纯粹的诗,就像山里春天的阳光,干净,纯粹,简单,明了。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艾青
  
  草地
  
  像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陷阱
  还没来得及签收花朵欠下的账单
  一夜之间,长势良好的草
  全都伏倒在地,头发有些凌乱
  
  这些压垮沙漠骆驼的草
  头和身子紧贴大地
  背诵事先设计好的台词
  向南飞的大雁送出长空万里
  
  从坡地咆哮而来的风
  像是在威胁那些企图重新站立的草
  在低处的水洼里,甚至准备了
  能凝结成霜的幽暗月光
  
  远远望去,这些失去膝盖的草
  拒绝着寒鸦的邀请
  用泛黄的身体,紧紧抱住泥土
  是它们余生最温暖的梦想
  
  被缩小在秋天路边的这片草地
  不再被注意,甚至那些饥饿的牛羊
  也不再来白费口舌。仅仅是一夜之间
  长椅和躺椅就明白了差距
  
  倒下去的草,如果说长势良好
  或许谁都不会相信。只有泥土知道
  它们全都活着——
  只是春风还未穿越冰封的山脉
  
  空地
  
  占领空地的想法由来以久
  至少重未缺席的黎明与黄昏
  一直在努力。他们放低身段
  企图阻止空地的睡眠
  
  一棵从春天出发的草
  与一只从冬天返程的蚂蚁
  相遇在这秋天的空地——
  最后被夏天的烈日暴毙。而
  
  空地,早已长出更多的草和蚂蚁
  还有更为广阔的清风与明月
  如同天空的眼睛,蓝得深邃
  ——白云慢慢浮上来
  
  目送穿青衫的原住民举家搬迁
  留下一册线装书——独自荒芜
  过路的陌生人偶然拾起,从头翻到尾
  仿佛看到一把老骨头在秋风中颤栗
  
  地下
  
  埋藏大地发烫的血管
  还有城市生锈的下水管道
  在阳光照不到地方
  我们已习惯用头互相问候
  
  呼吸的空白别无他用
  就拿它交换生活所必需的信息吧
  眼睛不用向下寻找
  那是一个接一个的螺旋藻
  
  上面已经冰天雪地
  失火的天穹燃烧出更多的冰
  再坚硬的冰封不了你朝北的窗
  一只鸟让你交出肩膀,让脚过去
  
  在这雨水的故乡
  青草是自由的呼吸
  闪着绿宝石光亮的眼脸
  在花园的岔路口指引秋天的睡眠
  
  而你的头,始终推着上山的石
  像一个幸福的西西弗
  告诉那些屈身沙丘下的兄弟
  ——我为你们抽走了做梦的梯子
  
  墙角
  
  一棵草抵挡不了秋天的勒索
  如同一池水抑制不了泉眼喷发
  冲动并不都是魔鬼
  至少在这黄昏时分的角落
  我为你准备了一张长椅
  
  不用去怀疑阳光和雨水
  失去重量。倒下去的青草
  正在温暖泥土黝黑的身体
  避让着景观树孤独的光芒
  以及月光下凉凉的秋风
  
  吹拂。让顺墙而下的水
  有了瀑布的模样,让下班回家的脚步
  有了回头的渴望。而我
  早已为你准备了一张长椅
  ——足够你在钟声里冥想
  
  湖畔
  
  我犯下的每一个过错
  都是为了走进这黄昏时分的湖畔
  与泛着绿宝石光亮的树木交谈
  和转动聪明眼睛的飞鸟对视
  
  吸引我驻足的,不是宽阔的湖面
  而是拥挤在湖边的野荷花
  还有湖心小岛上歇息的白鹭
  以及早已为你准备好休息的长椅
  
  雨丝落下,湖面涨满忧愁
  我看到,雨水洗去树叶的罪过
  结满雨珠的电线上,小鸟颤栗不已
  我在想,谁来洗去雨水的罪过?
  
  我犯下的每一个过错
  最后都交待在这黄昏时分的湖畔
  ——飞鸟翅膀丈量的湖面足够宽阔
  ——足够容下我和雨水的罪过
  
  粮站
  
  能够留下来的原住民
  除了这些随风摇摆的草
  似乎就只剩下了瓦砾——
  一块块磕得墙脚生痛的瓦片
  
  尽管蜘蛛已经接管了这里
  但太阳依旧是照常升起
  岁月的洪水退却后
  那些残垣断壁,在辽阔的寂静中失去时间
  
  误入废墟的杂草和灌木
  在墙身的阴影里隐蔽得很好
  就连饿得心慌的猪和鸡路过
  也禁不住暗然神伤
  
  一道生锈的铁门,牢牢锁住了
  昔日高过屋顶的粮食。一棵颓废的芭蕉树
  正在阻挡高速公路兴奋的脚步
  裸露的泥土让村庄变得更加潮湿
  
  倒下去的不只是无人收割的粮食
  还有高大的风车和巍峨的粮仓
  在这偶然的回眸中,如同年迈的双膝
  ——全都被青春所误
  
  坡地
  
  即使最常见的风也需要伪装
  如同三峡的峭壁需要翅膀的暗示
  在冲下坡地前,你得先种好
  大豆、高粱、玉米甚至低矮的红苕藤
  
  尽管这并不是我的故土
  也不需要它来安葬我的悬棺
  不过是旅途中一闪而过的舷梯
  让我对河流的走向得到了证实
  
  植物们倾斜的弧度让风彻底失控
  我已没有力气去阅读那些栈道和羊舍
  捂紧正在掏空的身体,远比用眼睛
  辩认不朽的岩石更加困难
  
  借来的泥土终究还得归还
  被反复伪装的这些江边坡地
  如今颜色堆积,在风的报怨中
  暂停沉思,一片茫然
  
  磐石城
  
  一直想换个姿势府视长江
  不经意之间,你做到了——
  磐石城,占据云阳县城最高点
  最骄傲的不是移民张飞的仰视
  而是你支撑南宋偏安一隅的狭窄天空
  
  那些过往的荣光,如今都刻在石阶上
  青苔附体,褪去了血与火的嘶鸣
  只有青砖铺筑的林荫道,能听到历史
  嘲杂的回响。无知的藤蔓
  堵住士兵和将军瞭望的垛口
  
  倒下去的草,以及长满铁锈的大锁
  比树木上的刺身还倔强
  背叛一座城的孤独与寂静
  惟有一台废弃的手扶拖拉机
  引来后人海阔天空的非议
  
  这些雨后的琐碎见闻,丝毫不影响
  长江正常航行。即使伸手可引其帆樯
  握住的仍然是群山背影。被忽略的
  真不是金戈铁马的呐喊和黄昏的睡眠
  而是那些一直朝向看不见下游的石头凝视
  
  一个王朝的兴衰,这巴掌大的山顶
  显然无力支撑风云变幻。就像面对无息的长江
  再多的牢骚也就白费口舌。如果你足够聪明
  何不趁着这秋雨迷蒙的午后,掏空山体
  与心爱的人儿合葬悬崖——继续守护得月楼的寂静
  
  在长寿湖吃鱼
  
  能够篡改命的,除了鱼还有谁?
  山河入梦的长寿湖试图篡改命
  一如落网的鱼悄悄改变性别和年龄
  可是一张船票,收集了秋天所有的
  胡思乱想。还有来不及剖开的脐橙
  
  这些可怜的赶路人,以兴奋的脸颊
  行走在十月令人目眩的秋菊下
  将拥挤的高速路开出一条岔路口
  只为微笑从嘴唇从裉去,也不在乎
  那些前来索求面包屑的天鹅
  
  宽阔的湖面足够容得下浸透了咸味的
  喉咙。鱼的胸脯还是诱惑了不可遏制的
  眼睛。躲闪变得毫无意义
  在湖边,我捕捉到了草木的幽香
  这唯一比吃鱼更令人陶醉的安静
  
  等待就像起皱的湖水,以头游过
  鱼刺划破的嘴唇。如同米粒灼伤胃
  留下鸽哨鸣过的齿痕,留下十月
  无须忍受的胆怯太阳和慵懒看门人
  ——在黑夜的钟声里,感激曾拥有的一切
  
  池塘
  
  找个角落,让池塘安静下来
  这幼小的黎明,可以抱紧裸露的泥土
  却承受不了秋雨持续的掠夺
  彻夜奔跑的鱼,需要仰天喘息
  一如升腾的雨雾,需要在山巅驻足
  
  十月初的云阳,摸黑下到峡谷根部
  池塘和鱼,都在暗处隐藏得很好
  我们彼此能触摸到对方的呼吸
  却无法捍动一座桥的坚持
  还有花生米和酒精的温暖
  
  即使没有鸡一样的闹钟
  从黝黑石头上滑落的乳白色泉水
  也会把整个山谷叫醒。炊烟摇晃着
  树叶上睡眼朦胧的露珠。借宿他乡
  唯一能做的,就是让池塘安静下来
  
  在空旷的水面上,让奔跑的鱼安静下来
  让它们在铅灰色的天空下,不再畏惧群山
  尽管命运注定逃脱不了锋利的网
  在这黎明幼小的怀抱中,仍有片刻神秘
  拒绝火柴划破黑暗的惊慌失措
  
  失去重量的呼吸,失去准头的雨点
  连同崭新翅膀的鸟,敲打着闪着微光的窗
  这史前般清新的山谷,在陌生人的手掌中
  失去平衡——假如我们还会重逢
  我希望在池塘一样的镜子里
  
  牌坊
  
  借助一块泛着幽香的青石
  这些孝道贞洁的女子,活了过来
  让那些驿道上南来北往的衣衫褴褛
  有了温柔、寂廖的清晨和泪水依据
  
  那些活过来的节妇孝女
  躲在四柱三门重檐滴水的牌楼后面
  讲述着孤独与团结的凄婉艳绝
  又像是解释着一段鲜为人知的历史
  
  当神龟吐出三从四德帝王朱批
  白象青狮从噩梦中醒来,一阵战栗
  蓝色天空下,铜铃铁马远远走来
  犹如有风吹过,石鼓听到并且回答
  
  而世俗生活的袅袅香烟都写进了落日
  亭榭浮影流云拂瓦和摇曳花草,莫不在
  黄桷树下的古戏台走完过场——
  空地上挤满了老人的咿呀唱腔
  
  现在,轮到牌坊来评判
  我们来述说
  
  榕树下
  
  这不像是在等待回家的脚步
  这是,一条迎接亲人回家的古道
  被巨大榕树勒住岩石撑开杂草的
  青石板路。唯一能确定的是
  将军已经回家,而这条路延伸
  朝着开县赵家镇看不见源头的河湾
  
  黄桷古道,这半山坡上的眺望
  平静如屋前半月的池塘,慈竹
  芭蕉、柑桔、仙人掌、松柏以及
  月季、碾盘、藤蔓和树身上厚厚的青苔
  无不泛着绿宝石的光亮。寂静一如
  秋雨后肃穆的群山,没有一丝波纹
  
  只有榕树还在深入了解这块岩石
  如何在疼痛中保持沉默,如何
  在沉默中长出家国情怀。而秋风
  企图打扫古道上凌乱的枯枝败叶
  但是母亲,在儿子高大的身影里
  不小心落下——好大一滴眼泪
  
  栈道
  
  栈道千里,通于蜀汉
  ——范雎
  
  沉于江底。我的归来
  不是重新开始,而是重新注册
  重新试着在巴山蜀水的峡谷峭壁
  默默排列,连通古今,昭示历史的
  神秘与辉煌。但我比谁都清楚
  我已经永远失去这条波涛万里的大江
  
  就像在传说中发生的那样
  为了生活的眷顾,我把自己逼上绝境
  连同“天梯津隶”“开辟奇功”的惊心动魄
  以及瑰奇迷人的历史使命,沉睡江底
  如同根本不曾来到过这世界
  让冷漠的文字变得毫无意义
  
  但我无法让风声沉默,也无法阻止
  哀悼者前来,就像庄严的黑暗无法阻止
  群星燃烧。何况一座敞开的山谷
  也需要为悬棺、野人和来去自由的风
  留下一条赞同的小路——让黄昏和黎明
  屈身于绝壁听涛
  
  从峭壁到峭壁,巫山止痛于大宁河水下的
  流速。南起罗家寨码头,北抵马渡河
  三公里不再古老的栈道,钢筋水泥细心照料
  鲁班敲出的眼。而我一半玻璃镶嵌的身体
  残忍测量着山峦、江水的胆怯与勇气——
  在那令人目眩的绝壁上,追忆才刚刚开始
  
  小街
  
  必须承认,青石板的街道已经泛黄
  如同六月路边的李子,等待雨后
  阳光的采摘。而这河弯怀抱的故乡
  已经无力延展肌肉的力量
  
  面临穷尽和崩溃的雨水
  从潼南下到合川,涨满龙洞的
  田间地头,让一个赶往灵魂聚集地的
  风箱,无力拉动玉米和水稻铺排的村庄
  
  从码头到戏楼,中间拐了两次弯
  高低错落的房屋,都在等着对方低头
  等着挂面的枯木迎来生命的第二春
  而这长满苔藓的街道,已承受不住
  
  旧时光阴的折磨。你用一生挥霍的铁匠铺
  已经锻造不出收割麦地的镰刀
  小街的生老病死,悲欢离合
  都在戏楼的出将入相里走完过场
  
  一如过时的剧本,灰尘都懒得翻动
  乌云聚集的暴风雨正在加倍生长
  而小街的另一半,在岁月的洪水中
  始终不让你看到他的底牌
  
  田家
  
  一晃而过的站牌
  让你的目光变得短浅
  甚至被挡风玻璃的雨水模糊
  你也不愿意放弃对泥土的坚守
  
  雨水堆积的泥土
  除了生长稻谷、玉米和大豆
  也生长密不透风的荆棘
  让我有一种怀乡的疼痛
  
  泥泞里充满巧合,我必须
  踩着你的脚印行走
  在辨别深浅中,让你的目光
  学会拐弯,学会捂住汗水的盐
  
  时间都跑到前面去了
  而我还在你身后的田地里
  为安静的村庄惆怅
  为这些绿色植物拔除弱点
  
  是的,雨水过后大树倒下
  安静的村庄走出一位故人
  饱满的菊花没有向风低头
  我感到重未有过的惊惶失措
  
  平沙
  
  在雨水的琴声中勒住风
  勒住河岸摇晃的细沙
  把怀乡的疼痛一点一点
  深埋进六月长满青草的田埂
  
  这粒无数次钻进我眼眸的细沙
  被飞雁带走又送回,保持着最初的模样
  干净、锋利、卑微,内敛,泛黄的
  岁月没能在它脸上留下爬痕
  
  卑微的沙,平躺在河弯的故乡
  仰望蝴蝶卷起乌云的翅膀
  雨打芭蕉,绿宝石的光亮
  犹如隔岸观火般坦然自若
  
  犹如宿命无法拒绝
  我把呼吸藏了起来
  让这粒怀抱河弯的沙
  坦然隐去荆棘和惆怅
  
  当琴声寂然,近水含烟的沙地上
  一只落单的孤雁,选择引吭哀鸣
  
  玉米地
  
  从那后面。绕过污水处理厂的脚手架
  你会看到一片完整的玉米地
  硕果仅存的玉米地,接纳着六月的雨水
  却拒绝向风摇晃的世界低头
  
  队列整齐的玉米,挺着饱满的胸脯
  阻挡你走向密林深处的上半身
  我不能确定,所有的根都扎进土里
  屈服于雨水渗漏的折磨
  
  伸向天穹的头­,试探着布谷的嘴唇
  哪怕雨水折断翅膀,绷紧的视线
  也重未离开那轮廓饱满的上半身
  我能感受到火焰从后面,从背后
  
  收割着这些发育良好的玉米
  让这片完整的开阔地失去挡风的墙
  让卑微的灵魂不至于死无葬身之地
  让我伸向大地的手,不再颗粒无收
  
  原谅我
  
  原谅我,故乡。为了一个梦
  我迫不及待造访你的村庄
  打断你在田间地头收集乌云和雨水
  还让你喝住蝴蝶和黄狗的暴戾
  
  原谅我,斗笠。隔着一张玻璃镜片
  我没能认出你阴影下方的眼脸
  尽管你喊出了我的乳名,但是你的名字
  我实在没能从脑海里比对出像片
  
  原谅我,老屋。你缩水的屋檐
  撞破了我的额头,你低矮的灶台已经熄火
  我得搬走你长满青苔的水缸
  ——这唯一能放进我花园的残缺月光
  
  原谅我,草垛。我看见了你
  但我再不会抱你回家取暖,填充牲口的胃
  雨水正凌乱着你的头发,而你内心依然
  火热,就要燃烧我长满青草的眼
  
  原谅我,石头。你铺排出的道路和桥梁
  已经找不到幼稚的脚印,也不再承受
  旷野孤独的寂静和雷声的鞭打
  只是你风化的边缘,还在顶住我心窝
  
  原谅我,夜晚。我已经关上窗
  不让风吹醒你辽阔的睡眠
  也不让自己,在镜子中看到
  故乡递来花椒树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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