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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文学

刘频的诗 | 秘密的纵火者

2021-09-28 10:21 来源:南方艺术 作者:刘频 阅读

刘频

刘频,男,广西柳州人,1963年1月出生。1983年7月毕业于广西师范大学中文系。当过教师,曾到基层挂职锻炼,长期在党政机关工作。政协广西壮族自治区第十届、十一届委员。20世纪80年代初以来在国内专业文学杂志持续发表大量诗歌,见证并参与了广西新时期以来现代诗的发展。出版诗集《浮世清泉》《雷公根笔记》。作品入选中国权威诗歌选本及其他数十种优秀诗歌选本。近年来诗歌获广西人民政府第七届“铜鼓奖”、广西首届年度作家奖,先后三次获《广西文学》杂志年度优秀作品奖等。曾先后被广西作家协会、柳州作家协会特聘为广西1+2文学工程诗歌导师、柳州青年作家培养计划诗歌导师。创作以新诗为主,兼及散文、评论。


面对如此汹涌的生活巨流

面对如此汹涌的生活巨流
我没有溃堤
没有被淹没
我置身其中
在生活的大洪峰到来之前
我筑起拦河坝,拦截它,同时迎接它
用灵魂的闸门过滤一条生活的浊流
过滤体内的另一条地下河
从鱼鳃的流毒里,一遍遍
滤出澄净的那一小勺
就是那么一点点
是我穷尽一生,献给爱的晚露


秘密的纵火者

在春日的晚风里
我们闻到了一种浓烈的烧焦气味
那是被烧焦的
塑料味?金属味?化纤味?木头味?毛发味?或者是
混合的怪味?

这可疑的气味里有暴烈的情欲,弥漫在夜色里
它是一个来路不明的家伙。我们好似
警犬一样吸溜着鼻子,如同仔细嗅闻着意大利香水的
芳香
我们甚至在彼此的身上也嗅闻着
想要尽快确认躲藏在一个幽暗处的火源

一场即将出现的大火不可抗拒。它就蛰伏在身边
并且开始扩大图谋
当一丝烤灼气息像打完网球的人缓步走来
我们还在疑惑,争吵。我们此刻还弄不清——
是什么东西在暗自燃烧
在一个什么具体位置暗自燃烧
——这比逼到皮肤上的大火和浓烟,更加危险和致命

这是一场无法报警的火情。它似乎
离我们这条平日里安静的街区很远,似乎又很近
甚至近得到
仿佛我们的身体里正在缓慢地自燃,从里面冒出浓烟
仿佛我们就是秘密的纵火者,在大火到来之前
提前嗅闻着一片灰烬的气味


鹰在体内紧急疏散群山

十万里乌云
从邪教徒的口号涌来!只有鹰

是雷霆滚石群的一部分。——父亲的闪电来了!
制止了

风暴路径对天空的又一次篡改。在鹰着火的双膀上
左边忙于暴乱,右边忙于平叛。旷野上

一群人赤足呼号,用鞋子朝着鹰摇摇晃晃的影子砸去
——鹰远去

丢下一群人的咒语。今夜
鹰在体内紧急疏散群山


刘氏家谱补遗:放蟒记
 
1943年,兵荒马乱还没有乱到雒容镇
一条巨蟒似已感到日军兵锋之气息
窜游于山野之间,被游手好闲的村民捕获
某日集市上,祖父拨开众人喧声
以七担大米之价,购得这条蜷于箩筐的巨蟒
此蟒遇祖父有福了,细目滴溜溜斜望这位乡绅
祖父大喜,率家仆将巨蟒抬至镇外八里的樟山
面东净手,焚香,于草丛间将此蟒放生
蟒伏于祖父脚下,不动,似有不舍
祖父挥挥手:“尔,去吧”
巨蟒遂如游龙,倏忽遁形于唰唰作响之草浪
此后,此蟒下落不明,音讯全无
祖父刘馨馥因之美名传扬,备受尊崇
1993年,祖父无疾,安然仙逝
放生之事一如流水涓涓,传颂不衰
如今,樟山附近已辟为工业园,昼夜暄腾
而我,始终固信那条灵蛇仍蛰伏于某洞穴
于幽邃间,吐纳气息,伺机而出
偶尔我寻思,我刘频甚或就是当年那条巨蟒
对此奇想,我属鼠的妻子摇头,笑笑


刘氏家谱补遗:果园记

日本人说走就走,比洛清江退水还快
1945年夏,祖父刘馨馥的果园又安安心心挂果了
数百亩果园,在战争惊吓后一点点回过神来
柑子,枇杷,龙眼,石榴,黄皮,柚子,鸡屎果
一如汉演堂繁盛的子孙,一串串挂满枝头
 
刘氏家族恢复严整的家风和秩序从读书开始
那时,五叔祖刘树屏不怒自威,踱步于旧学与新学之间
专事督促刘德邻刘德钦刘德宗等一班挂涕学童
背书,写字,算数——在琅琅书声里望几只鸿鹄高飞
族上老人至今记得,那时,父亲刘德宗最是勤奋早慧
于上茅厕之际,仍在习练童子军的演讲
仍在背诵“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读书累了,五叔祖刘树屏遂喝令一群德字辈侄儿
——去,去,去,去果园除草
在一声欢呼里,是果树下一片呼啦啦的童心
青黄有致的果子躲在蝉鸣里,树荫隔开了乱世
一门大家族的子弟,在二三果子的争抢里嬉闹着
 
多年后,父亲在饭后谈及那片遥远的果园时
每每叹息:和一个家族一样,那些果树在岁月中的荣衰
那一声幽叹,如一只落果砸到我的头上
前年,我陪父亲回到雒容镇上,祖上的果园
早无影踪,变成了一个生产汽车轮胎的合资厂区


听母亲谈起霍乱时期的外祖父
 
我继续在疫情中等待好消息。今天阳光安好
母亲坐在陈旧的沙发椅上,和我随意谈起了
外祖父周德芳的一些事情
 
说的是光复那年,没人照料的南瓜长得特别好
藤蔓趁乱世爬满了小镇的青石板上
但日本人刚一拔腿跑走
霍乱便像蝗虫一样,飞在武宣县城内外
“发人瘟了!”——染病的人像成片被割倒的野草
连抬死人的伙计也一个个软软地倒下
那,就是一个死城,紧闭的木门
只剩下一条缝,眼巴巴盼望着外祖父的到来
 
戴着毡帽和眼镜的民间游医周德芳
终于出现在街头了,他叫人支起一口大铁锅
用几味草药(主药是旱辣蓼)和着沤熟的鸡屎,熬出
黑乎乎的药汤,一碗一碗分给排成长龙的病人
那几天
仁心啊妙手啊的赞誉声传遍了武宣的破街陋巷
 
有一天下着大雨,几个桂平人翻山越岭赶来
像请神一样把外祖父请到了桂南那边
外祖父周德芳还是用那碗鸡屎做药引的黑药汤
力挽生命于倒悬。在撵脚的风雨里
外祖父一路向南,改写了一个个地方的县志
 
“嗯,如此说来,外祖父有点像民间的钟南山了”
母亲微笑,不语,她还在想着坐在箩筐里跑日本的往事
这时,最让我欣慰的是,疫情期间,我可以安然地
陪伴父母,读书,写诗,默想着一个兵荒马乱的年代
随一个清瘦的背影消失在历史的烟瘴里


读岭南娼寮史
 
县志夹缝里,走动我的十姊妹
弹古筝,喝花酒,镜子是自己糟蹋自己
大将军一个比一个矮了
剩下乌云做衣裳,三四件,换在身上穿
斜阳给土匪住,不给公子住
轮到春风要下江南了,火硝药也要下江南
细软丢,心硬了
柳枝摆,腰闪了
我的十姊妹啊
一半去打渔,一半去杀家
风雨一路乱翻书,翻到广东就乱改姓
那是变丑的明月,下毒的明月
照亮前朝嫖客的雄心。那一天
南粤茶忙,锁匠铺乱
县志夹缝里,丢出一颗旧麻将


春雨是仁政

春雨是仁政
是菩萨梳头发的声音
落到一个小民头上
茶杯吓了一跳
那时一部新法典被他翻旧
但春雨用小羊吃草的力气
落下来
一个国家的地图突然变大
他是韭菜,割了头照样长
但春雨不割人头
他就可以穿着青衫到处乱走
他知道
春雨一用力,势必天下大乱
但春雨不乱
他的书也不乱,他的乱也不乱
春雨密得像小楷
他的内心不够用


洛清镇异闻录:抱石记
 
小镇枯寂太久
这回,二胡拉紧了。兰花指一翘,一压
压向河底的一块石头
 
憨老二下河了
吊脚楼的乐趣是远观
在扇子的凉风里,是憨老二
一个猛子扎到水底
憋气,抓石,浮起
硬生生把一块大石头抱出水面
那动作比改朝换代还要连贯
民国11年以来,这本事憨老二玩了
一共是一十七回
 
听戏的余三小姐吃吃一笑——
那精猴子如何抱得起比他重的河底石头
莫非他是黑铁陀,或是水鬼
那边上的香手帕一甩,哼出一句
——抱起那大石疙瘩,何用
吃不得,穿不得
那水淋淋的脑壳子分明有病
 
民国11年以来,一个有五个人
模仿憨老二下河抱石
一共死了五个,包括余三小姐


一辆马车在族谱里疾驰
 
做大事的人,芒刺在背
他牢记青松下的英雄托孤,最后那口血
在雪地上泼出一个字。所以
 
他要闯过放浪的春夜。孤胆系紧一辆马车
他要连夜把英雄的遗骨送回故里
那个拖鼻涕的孩子啊,在追杀中吓傻了
还有三箱兵书被乱云覆盖着
一个人的剑眉里阴沉着十万里河山
 
他懂得,春暖的月亮只是一个圈套
一路的青楼香风太软,夜宴的酒里有毒
红尘落在袖口,把凝固的血再三研磨出来
一道凌霄剑气只贯注在火星飞溅的马蹄声里
跑啊,要跑到寒鸦的脸上冒出新绿
 
春风里不可造次。倾斜的马车在暗器里纵驰
黄金一路掉落。他听见英雄的遗骨喊饿
远方的灯下,族人开始掐着时辰
在铺开的地图上,等着一颗雄心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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