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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怒 | 长诗《饥饿之年》(全版)(4)

2021-10-13 08:52 来源:南方艺术 作者:余怒 阅读
        

第四章

你会不会活得像一只乌龟那样久?答案是:
是的。不。非左即右。男人女人,波峰浪
谷,日月天地,大小长短曲直。我常常不
假思索,胡乱回答叔叔的问题。我期待他
纠正我。
  皮革厂工人,
  嘴里臭烘烘,
  身上带着
  各种皮革的气味。
即使昨天是晴天,今天下雨,也没有这种
效果。这是一锅粥和交响乐的效果,不同
的因素混合在一处,构成此时此刻。你不
说话都这样了,你若说话,我岂不像热水
中的冰块?
  活得长久不如活在此时此刻——
  月季花还是昙花?
  只能选择其一。
我是个不解事的懒孩子,周岁抓阄时我什
么也不愿抓,我苦恼于在两种或多种东西
之间做出选择。

用乌龟之类古怪的问题为难一个孩子,用
飞诱惑他,用手铐铐住他。
  叔叔你藏好了,
  别让我抓住你。
  提脚踩蟑螂。
这是我在试探你哩,你以为我真的那么傻,
会去寻找啊?其实也可以说是我躲起来了。
我在屋子中央磕我的瓜子,挠我的痒,都
懒得抬眼看你往哪儿躲藏。你躲你的,我
躲我的,互相躲,各不相干。如果世界上
的人都这么成双捉对地互相铆着劲,那就
有趣啦。情人与情人,同性恋者与同性恋
者,卖东西的与买东西的,讲故事的与听
故事的,驾驶员与乘客,看守与犯人,彼
此忘了对方,在一块玩耍。
  狸猫换太子,
  小生唱花旦,
  叔叔扮黄继光。
  道理都一样,变变脸而已。

我的理想是建立一个包罗万象的动物园。
我们都做动物吧。有什么关系呢?我适
合做小动物的妈妈。
  松鼠、野鸡、
  山羊、梅花鹿,
  按速度分配角色。
我没有耐心做更大的动物的妈妈。长毛狮
和老虎,你们发起脾气来,会吃了你们的
妈妈。倘若胖姑娘是梅花鹿,叔叔就是长
毛狮。倘若小哑巴是野兔,歌唱家就是老
虎。自不量力的叔叔一边摇着轮椅手柄,
一边哼一首《我们上山打老虎》的儿歌。
我拒绝跟在他后面学着唱,他便揪我的耳
朵,将我的脑袋往木墙上磕。
  死瘫子,总有一天
  我要将你连轮椅带人
  一起推入烂泥湖。
  你有知觉我有兰草。

你打盹的时候,你的口袋张开了,我很容
易就夹到了几枚分币,有一分的、二分的,
还有五分的。糖稀手艺人在夏日的午后到
来,草把上安卧着许多糖稀动物。软热的,
瞬间却凝固的糖稀一眨眼便成了一个个拨
之欲动的生命。我指着水果摊上正握着一
颗烂梨子望着天空想着什么的胖姑娘,让
他照葫芦画瓢捏一个。免费的模特儿在充
满表现欲的糖稀里摆出多种姿势。我舔一
下松枝上的松鼠,舔一下仰望天空的糖稀
姑娘。舔一下松鼠,舔一下糖稀姑娘。
  赶走马蜂,
  打起手电筒,
  看蜂后睡觉。
  梦里怎么着都行。
我将它们藏在一个秘密的地方,每天只舔
那么几下。即使叔叔看见了,他也不晓得
她是谁。

  秋天的风会拐弯,
  会跑到衣袖和裤裆里。
  夜间漫步是一种享受,
  头上的繁星
  和身上的微风。
——狗屁,你双腿麻木当然如此,你患了
失眠症当然如此,可我被你每日深夜的狗
屁享受折磨得快要疯了。我推着他,走在
青石板路上,四处搜寻路上的土坑水洼,
故意将轮椅往那儿推。有时我还随手拧松
一两颗螺丝。镇上人睡着了。青石板是销
音器。没有声音的世界是恐怖的。
  大家起来,我们游行。 
  喊口号,跳个舞,
  钉钉子,找钱包,
  学一声狗叫也行啊。
我希望失眠症控制整个镇子而不是仅仅控
制叔叔。

叔叔的目光叫人害怕,连鸽子都被它吓得
屁股哆嗦,不敢再咕咕叫,何况我。
  意念可以移物,
  可以穿透衣服。
  有一种光
  叫X光。
也许恐惧引起的条件反射比其他种类的条
件反射更强烈些,故此一见我的手伸过去,
母鸽子就识趣地挪开肥腚,让我拿走它的
蛋。我顺手摸摸它红红的屁眼。热热的。
在叔叔的注视下,鸽子丧失了母性而我正
变得勇敢。我们用恶毒的脏话诅咒黄鼠狼。

有一种光叫X光。你肠道里有一团蛔虫。
手掌翻过来,我看看。再翻过去。啊——
张嘴,啊——闭嘴。这叫四环素牙。要用
牙膏,早上和晚上。手巾要软和,不要硬。
不要玩泥巴,不要堆雪人。老是下雪,三
十多人摔断了腿,一个老太婆摔坏了骨盆。
尽管没了用处,可毕竟是骨盆。你几岁了?
喜欢吃红薯吗?桃子呢辣椒呢豆腐呢?大
便稀吗?小便黄吗?要早睡早起。打开窗
户做体操,老是做同一个梦?梦中有老鼠?
还有其他动物例如蝴蝶鳄鱼穿山甲吗?芦
苇荡里不要去。草丛中不要去。睡觉姿势
要这样,可以买一个布娃娃或塑料娃娃抱
着。家里有狗吗?鸡鸭鹅呢?公共场所不
要去。可以戴口罩去。禁止口对口说话,
禁止撕喊,禁止喝自来水,禁止陌生人抱
你。卫生条例。卫生习惯。别说话,听我
说。你是他什么人?把手拿开。先脱裤子
后脱衬衣,这是程序。

别害臊,听我说。有点红肿,用消炎宁。
有点溃烂,用紫药水。几岁了你?啊,我
忘了。个头这么小,看上去只有四岁。不
要动。不要喊我叔叔,我老了,爷爷哩。
又下雪了,今年是个什么年?到处是灾民。
有人拐卖妇女。奇怪,一会儿清晰一会儿
模糊。这是心脏吗?这是胃吗?疼吗?这
样呢,疼吗?没吃饭吗?直起腰来,别学
你父亲。哦不是父亲,是叔叔。近来有人
拐卖儿童。转过身去,嗯。转过身来,嗯。
胃里有一个异物,看起来像一枚一分钱硬
币。又不像。消化镍至少要一万年。这就
对了,你夜里磨牙与它有关。它产生热量。
但也难说。肯定否定,再看吧。夏天不要
爬树,秋天不要去湖边,冬天春天无所谓。
剃光头,打赤脚,散散热。你困了?睡着
了?睡吧。整个肺部都布满水藻,为什么
呢?你父母是渔民吗?你喜欢游泳吗?蚌
里有珍珠,却是人工饲养的。别眨眼,别
扭来扭去。瞳孔太大,视网膜怎么啦?不
可能。让我想想。看着我。

院子里的昙花总在半夜里开,叫人气闷。
烂泥湖又涨水了,多了几个溺死鬼。水中
常有东西叫唤。夜晚,挺让人不耐烦的。
有时,我真想将心脏掏出,用棉絮裹起来,
把它压在衣柜底层,它砰砰跳着使我受不
了。在夜间忽然醒来的一分钟里,它的跳
动使我感到胸腔里的大量积水马上就要被
它鼓捣出了。
  胸腔里何来积水?我病了吗?
  我是蛤蟆吗?我是水獭吗?
  蛤蟆和水獭,
  各有各的幻觉。
你骗不了我,医生说我是正常儿,心肺功
能正常,两只胳膊两条腿,什么也不缺。
被子下面,叔叔的躯体冰凉,紧挨着我。
一年四季这么冰凉,几乎到了要结冰的地
步。我羡慕那些打着呼噜一觉睡到天亮的
孩子,听不到别人的呼噜和任何声响,看
不到爱在夜里活动的地上的老鼠、黄鼠狼、
蟾蜍和幽灵般反复跃现的天上的月亮。

靠近北极有一个地方。听叔叔说,那里只
有白天,没有夜晚。
  我要去那地方。
  呼吸没有叔叔味道的空气。
  在雨中堆石块。
偷渡会被枪毙,但我身子单薄,没有驼峰,
在铁丝网底下爬得快,当兵的枪栓还没拉
开,我就到了铁丝网那边没了影。红脚蜘
蛛是那么爬的,蜥蜴是这么爬的。网被金
壳虫挣破了。它沿着一根丝哧溜一下滑到
地上,撒开长腿,钻进了地洞。而它在没
有任何遮掩的岩石上,利用青苔的滑腻,
奋力划着四肢,一溜烟也不见了。我在晒
谷场上,学它们。半夜里,叔叔摩挲我累
坏的小腿。
  蜥蜴咬住裤管,
  一阵疼痛。
  逃兵拄拐杖,上台阶。
我睁开眼睛,遇上叔叔土狼一般的目光。
残疾猪猡。你嫉妒我的身体也罢,你想拧
断我的腿让我继承你的破旧的轮椅也罢,
我都不会让你得逞。

我仰慕受伤的战士。头部缠着绷带,眼睛
炯炯有神。保尔拄着双拐,临风雪而立,
身旁依偎着达雅。即便是国民党伤兵,吃
了败仗,一拐一拐,默默走着,也不乏吊
儿郎当之美。叔叔是例外,他是软骨病人。
  你终日陷在猜忌里,
  在水缸里
  缩着脖子,练深呼吸。
死瘫子,小心憋死。你将穿过的衣服给我
穿带我到剃头匠那里强迫我剃同你一模一
样的发式与他硬要讲故事给我听不让我随
心所欲地走路非得一二一那样走还不是异
曲同工?两拨人拔河,拽;两个人拉锯子,
推。看似争斗,实则配合。古代有一种刑
罚,可与之媲美:五匹马,朝五个方向跑。
我已经血肉模糊,脑袋作不了主,不在脑
袋的位置上,你们还不愿罢手。

一条蜈蚣有多少只脚,才够你们这么算计?
它爬动,我眼花缭乱。我刚学会计数,“你
能不能停下脚步一小会儿?只一小会儿。”
我用香喷喷的骨头挡住它的去路,接着用
硬糖、棉花球、牛粪团团。它躲躲闪闪,
不肯停下一小会儿。叔叔巴望有这样一条
长蜈蚣,但只有我和像我这么大的孩子听
从他的召唤。他让我俩排成一排,然后排
成一列,然后再排成一排,然后再排成一
列,频繁转换。
  蜈蚣太短,
  晕头转向。
  乞讨一副小滑轮。
立正向右看齐哪是右哪是右你蠢伢新兵蛋
子现在向左看齐喂向左看齐向左啦稍息把
鼻涕揩掉像什么样国民党残匪啊立正齐步
走腿伸直一二一一二一。他任命自己为司
令,为了鼓舞士气,特任命我为班长。在
八月满身跳蚤的猴子都懒得动一下的阳光
下,我俩将自己看作是预备役军人。我只
是对他忽左忽右的糊涂口令有点儿不适应。

离开地面有什么好?在树干上,不过多吃
几枚枣子。柿子没有腐烂。甜丝丝的槐花
花蕊挺干净。“跳下来,跳啊,别怕。”
我假装答应,做出跳的样子,使你多少尝
一点成功的喜悦。
  蜜只有这么一点点,
  没有再多的了。
  用干布抹蜜罐,
  湿布不可以。
年幼是盾牌,我的身体不是试验品。叔叔
我累了,你呢?好吧,我听你的,往下跳,
以头破血流换取和解。别让回忆捆住我们。
剪掉那些镜头。你看,蓝天那么蓝,青山
那么青,飞鸟为何同飞机相撞?
  轻量级拳击手
  伏在重量级拳击手耳边低语,
  回答是一个左勾拳。
  换一边耳朵,一个右勾拳。
真拿你没辙。你是坦克,而我不是穿甲弹。
这么多年过去,你的钢板越来越厚,你变
得像是不会说话了,伪装成河蚌。忘了语
言当然好。你想赢得每一场战争吗,哪怕
一个不起眼的小战役?

枣子红了,我坐在枣树上,槐花开了,我
坐在槐树上,学胖姑娘的样子望天空。天
空没啥子看头,除了几片如小脚老太太一
般慢慢移动的白云。胖姑娘是个奇怪的丫
头。我一人独享。“手伸长些,再长些,
接着,哈哈,杨辣子。”而杨辣子时常掉
进我的衣领,使我奇痒难当。每爬一次树,
我都要用去半瓶花露水。全身涂,只留眼
珠和牙齿。
  敌人武装到牙齿,
  我们小米加步枪。
  对立的思维模式。
我偷偷将杨辣子带回家,放入叔叔的蚕群
里。蚕见到异类,好似姑娘们乍见叔叔,
嗅嗅之后纷纷避闪。孤独的杨辣子,伏在
青青的桑叶上。我将它轻轻放入仰面酣睡
的叔叔的短裤里。

在街上,我没别的事,就数碰到的人。相
对于熟人,我更愿意数陌生人,就当是认
识一下吧。有些人,尤其是外地人,我们
可能一生只见一次面,然后就永远见不着
了。很多年以后,我会记住一个倒八字眉
的人、一个高瘦不成比例的人、一个在夏
天竖着衣领的人、一个边走路边眨眼的人、
一个将一口浓痰准确地吐在电线杆上的人、
一个被众人围殴,哭喊中带有外乡口音的
小偷、一个游街时朝我暗抛眼神,弄得我
至今莫名其妙,转眼被枪毙的犯人、一个
停下车,不向大人问路偏偏向我问路的货
车司机、一个刚刚丢失了儿子,错把我当
成他的儿子的近视眼。
  我跟你
  合个影好吗?
  收藏影子的收藏家,
  对实物不感兴趣。
你正好是我见过的第一千个陌生人。如若
你记不住我,你就想想裸露在河边的小沙
子。

我乐意被人认错,叫我德儿、春儿、小三
子,什么都行,将我抱在你的怀里片刻儿。
片刻的父亲,片刻的母亲,和片刻的儿子,
在天亮之前互相触摸,在浴盆里互相搓背,
在沙滩上打滚,在雨中漫步、淋雨,享受
人世间片刻的欢乐。我一直在等待。我喜
欢去人多的地方扎堆儿,用肩膀摩擦大人
的裤腿,以引起他们的注意。我将河泥涂
在额上脸上,在你喊德儿或春儿或小三子
时突然出现,笑嘻嘻地站到你的面前,伸
出胳膊,等着你弯下腰来。
  将情节设计得紧凑凑,
  不做任何铺垫,
  不给你思考的时间。
  趁乱将鸭子
  赶到池塘里。
让我做一回您的儿子好吗?就当是一场戏
的排练,排练之后你愿意换下装束离开就
离开。你可能不是一个好演员或容易入戏
的票友,但你是好人对吗?我爱惜这身装
束,我可以三个月不洗澡不换衣服以等待
你。

叔叔经常在早晨被各种问题缠绕得头发蓬
乱。那些问题有些奇怪。
  为什么战士被砍了头,
  仍能端着枪往前冲?
  不要被枪
  和他的双腿迷惑。
“无头战士怎么想?”“在脑袋与脑袋之
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性交与握手有
什么区别?”“希特勒与恺撒有什么区别?”
“乌拉是什么意思?”“比莱因是什么意
思?”“蛇目果能吃吗?”“蚯蚓知道疼
吗?”“七星瓢虫有好奇心吗?”

叔叔喜爱坐在水缸里。水正好齐了他的肩
膀。这法儿不错,夏秋以为消暑,冬春以
为锻炼。一大缸清水,使我能清楚地看到
他肩膀以下的部分。
  有时他跷起一条腿。
  (累了换姿势?)
  有时他摩挲肚子。
  (促进消化?)
  具体姿势具体分析。
有时他把头长时间埋在水里,令我为他操
心。“喂?”我问,他嘴角挤出一个泡泡
作答。隔几分钟,我再问,他再给出一个
泡泡。一个个泡泡充满水盈盈的伤感。泡
泡浮到水面,遇到空气就破裂。鱼也是这
般脆弱。叔叔将它抛到岸上的石头缝间,
它鼓出眼睛,张着嘴,腮片扇动个没完。
叔叔是捕鱼能手。他能一个猛子扎到螺丝
岛,再一个猛子可以扎到长江。

叔叔的身体里仿佛塞着一个小姑娘,当他
像我这般大的时候。很多东西都使他晕眩:
白墙、白夹竹桃花、大树冠、石碾子、水
车、旱烟雾、孕妇蹒跚的姿势、父亲布满
胡须的脸、唢呐声、布谷鸟叫声、蝉鸣。
他躲在阁楼里,文文静静地呆坐着,轻轻
走动时上身纹丝不动。
  蚊子叮他,他不伸手去打。
  蟑螂在他的脚边游弋,
  他由着它。
阁楼如闷罐,他身上不停地生出一些疮癣,
痱子之后是疖子,疖子之后是湿疹、湿疹
之后是股癣、股癣之后是灰指甲,有时几
种疮癣同时出现。他挠啊抠啊,很平静。
渐渐他喜欢上了挠啊抠啊。他边挠抠边鸟
瞰窗外孩子们打闹,时而咯咯咯咯笑。为
了诱或撵他出去玩耍,他父母想了很多点
子掴了他无数耳光,以至叔叔清早睁开眼
睛头一桩事就是诅咒父母。
  孩子的嘴是乌鸦嘴。
  悬在半空。
  充气的石头,轻重不明。
如果所有孩子的嘴都像叔叔,它们中只要
有一半张开,这个世界就完蛋了。诅咒的
神秘加上孩子的懵懂,赶得上一梭子子弹
甚至加农炮的威力。

叔叔在人群中不停地挪位置。哪儿阴凉些?
哪儿的面孔清晰?头顶上方巨大的银杏树
冠,向周围散发着绿叶。
  下雨了,大家不要跑。
  这是去年某一天,
  这是天气预报,雨是道具。
  将空气打扫打扫。
人群在挥拳呼喊,声音整齐洪亮,震得树
冠上的枝子轻轻摆晃。叔叔望着台上挨斗
的父母,手忙脚乱地跟着众人的节奏,挥
拳呀,呼喊呀,还咯咯咯咯笑。他听到啪
啪啪的枪声还咯咯咯咯地笑。

十一

叔叔记日记,想来写字可以给自己以安慰。
可是我八岁半了,叔叔还不让我上学,瞧
他的惬意劲,咯咯咯咯。“哈哈老疯子。”
“嘿,真疯了。”
  瓶子摔破了,
  不是有意的。
  说了你别恼,
  纸糊的瓶子。
“你写了什么?”我眼巴巴地问,“没有
什么。”他漫不经心地答,或者干脆叫我
滚到一边去。气得我咬牙切齿,心情几个
小时都好不起来。
  鸟四处飞,
  因为它是鸟,
  而我仅仅是我。
我不认得那些可恶的小蝌蚪,横一下撇一
下点一下竖一下勾一下再横一下撇一下捺
一下,复杂多变,让人眼睛忙不过来。我
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问他什么。

可是叔叔不会轻易放过我。一到没有月亮
的夜里,他便拧着我的耳朵喊我起来。我
会被这个魔鬼折磨死的。
  漂洋过海,
  葬身鱼腹。
  我说的是狗头鲨那样的大鱼。
  鱼之大,我说了不算。
爸爸妈妈你们在哪儿?为何将我扔到这儿
不闻不问?等你们后悔了找来的一天,你
们只会得到一具肉被野狗啃光了的小骸骨。
  哭吧,让骸骨站起来
  叫你们爹妈吧。
  我坐立都成问题,
  你们来了正好,做椅子扶手。
我盼望警察抓到我们,结束这恼人的日子。


十二

水黾浮在水面上,细长的腿弹动着,往前
一窜一窜。水面完整,不曾被弹破。我就
是这只水黾,尽管我不乐意。但一到水里,
我就不得不浮着,既扎不下猛子,又不能
名副其实地游泳,更别提抓鱼摸蚌了。
  什么是水和人体的比重,医生?
  水是1,我是0.2?
  铁驳船呢?
  我具有病人的浮力?
我不信。再来一次。来吧。从大岩石上直
直地向下跳,却像落在水泥地上,只溅起
几朵小浪花,身子转眼就横过来浮着了。
脸朝下也没用,双脚乱踢也没用。究竟是
什么原因医生?请用听诊器、镊子、胃镜、
心电仪、X光、红外线——任何先进的玩
意儿都行,检查我的身体结构、内脏、骨
头和脂肪层。我总不能这么永远地浮在水
面上,像一张愚蠢的大荷叶吧?

潜水和飞翔是我打小热爱的两个梦想。一
个破灭了,另一个呢?有人把自己绑在气
球上,飞得老高老高,直到镇子变成一个
小黑点,烂泥湖变成一个小水洼,大龙山
变成一只杨辣子。我也把许多气球绑在身
上。看我的。我的比重是0.2,远比你们低,
接近气体,我将飞得比你们高神骛八极飘
飘欲仙成了歼8或波音737更多的景物在展
开视野广袤无边无际包容大地天空星辰宇
宙。我们迎着风跑,我的脸感觉到了风的
压力,它将我朝后推。这一刻,我对风产
生了从未有过的感情。
  双腿脱离地面了——
  可以俯瞰湖堤了——
  我快没有身子了——
“砰”的一声,我重重跌落到水面上。水
面具有的向上的压力使我周身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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