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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文学

陈陟云自选| 残酷的植物

2022-01-24 08:57 来源:南方艺术 作者:陈陟云 阅读

陈陟云

陈陟云,男,1963年2月生于广东电白。1984年毕业于北京大学法律系。大学期间开始写诗,2005年开始发表作品。36年司法生涯,12年两地三届中级法院院长,仍痴心不改热爱诗歌。作品散见于《花城》、《山花》、《作家》、《十月》、《上海文学》、《诗歌月刊》、《诗刊》等刊,入选多种诗歌选本,已出版《燕园三叶集》(合著)、《在河流消逝的地方》、《梦呓--难以言达之岸》、《陈陟云诗三十三首及两种解读》(合著)、《月光下海浪的火焰》、《黄昏之前》等多本诗集,获第九届十月文学诗歌奖。现居广东佛山和肇庆。


一生不变的爱情

那时,他是一张新鲜的纸,洁白,脆薄
有着青草的味道。飘过时
她俯身,在捡与不捡之间,动了三下指头
便是三十年
时光的铜锈落满她的两颊
重逢时,他是一张色彩斑斓的纸,坚韧,厚重
却被沧桑挤皱,被风花雪月压下深痕
她眯起眼睛,恍惚间,眨了三下眼皮
又是三十年
时光的补丁遍布了她的脸
她扳动念珠,如扳动源源不绝的憾念
窗台,一张灰黑的纸轻轻飘临
伸手而接,满手灰烬


幻觉的风景

经由岁月的夹缝,把手伸给你
众多叶子醒来,它们的触觉在一个冬天回暖
触手可及的柔润,组成蛊惑人心的风景
掌纹的走向,决定风景的内容
我们相遇于此,掌心与掌心的潮湿
在叶脉中迷失。蜷伏于你的曲线
感叹万物的苍老。生命如此短暂
我们却从不吝啬时光
生存的空间,堆积太多的幻觉
你我的情形,恰似两棵相望之树
相偎相依只能连根拔起

在无人离去的地方,我目睹一个人的离去
在无人哭泣的时刻,我掂量着一颗泪水的决绝


另一种雪景

深爱着我的人,伤害我最深
每当想到这些突如其来的句子
冬天便铺满我全身
雪景渐渐清晰
我看到她们在雪地上清理我的遗物
枫叶若干,色泽依旧
恍如谁人在夏夜里的羞晕
曾经春水丰盈的铜镜
坐等其中的是谁
盒内一堆凌乱的手稿
书写了何人的过程
想象力无疑是一种障碍
只架起了景色中的残骸
一只青鸟飞过
她们小巧的手伸进夜晚
将每一把白雪都抓出血痕

每当冬天来临
我便会想到这些突如其来的句子
深爱着我的人,伤害我最深


某个下午

整整一个下午的情景,在风中飘荡
很脆,很薄,很纸质
指间的余香弥漫
一个下午,光线来回晃动
落在指尖触摸的脸庞
泪水流经的途径长于一生
一个下午,原想用一生抵达
瞬间已成一生中的点滴
准确说,已成一生中飘荡的一张白纸
不敢再用指尖触摸


残酷的植物

沿途,植物残酷地茂盛,像飞扬的长发
触摸我的指掌。这突如其来的电击
如此强烈,反复,持久
我双手痉挛,形容枯槁
过早颓败于一片苍茫

影子被复制,永生被放弃
在水与土之间,植物呈现肉体的光芒


今夜,我点燃十根手指

思念一个人,黑暗总是漫无边际
今夜,我思念你
如同划着一根火柴
看一捻之火到底能照亮多远
看双指瞬间被灼痛
痛入心髓

不,如同点燃了十根手指
今夜,我思念你
用十根燃烧的手指
打开篝火升腾的界面
用如炬的目光
寻找于桃形星下的部落
寻找你,酋长的女儿
那长发飘飘,飘如飞瀑的女人
那泉中饮马,火中取栗的女人
那遥远的,遥不可及的
永不能再现的女人

哦,哦,哦,那在许多年以前
仰望星斗,等待我目光的你
那从雨中走来,裙裾雪白的你
那相约于四月的丁香
却在五月的飘柳下错过的你
曾怎样的步履姗姗
用回眸的一笑,当箭
射杀了我一生的爱情

如同点燃十根手指
今夜,我思念你
就这样举着十根燃烧的手指
叩开你的梦境
叩开我隔世的遥想
正如黑暗的核心是火焰
思念的核心是痛
痛入心髓


把水点燃

把水点燃,让西湖一样柔润的肌肤
每一个毛孔都发出召唤
村庄隐秘而遥远
却在瞬间抵达
村庄是水的故乡,把水点燃了
妖怪便在村中出现
妖怪是插在我胸口的一把剑
往里戳去,一剑致命
拔出,血流如注

把水点燃,然后,注定死于水中


以火为浴

以火为浴
我的爱人住在遥远的古城
以火为浴
我的爱人被困在城中央
以火为浴
我看见火中的百合洁白如雪
以火为浴
我无法想象雪中飘动的是怎样的泪光

云霓之上
青莲之上
我把文字削成八个楔子
钉住梦的帷幔
当再也不能以火为浴的时候
我和我的爱人
隔梦而眠


玉龙第三国

那时,雪线很低。所谓风花雪月
是一场风挟万花之香,一片雪映圆月之明的缩写
我们历尽险恶,辛酸而决绝
很想用一种白描的手法,写下
一路走来的雪事
雪当然很白,白得一尘不染
而事一描就黑,像白纸里的黑字
描成别人口中的故事
足迹是最准确的记载
从云杉坪直到十三座峰巅
十指紧扣,幸福的泪水冻结了十根柱子
尔后的情节,就慢了下来,慢到口弦的旋律里
是风中的蝶恋花,走遍一座雪月空城
两个人立在城垛上
跳吧,灵域净土已在心中
我在铂尔曼的床上等你!

窗外,阳光四射,远望玉龙雪山
雪线已高到峰顶


遥想远方的一场雪

把想象定格,必是旷野林间的雪夜
木房子的门扉已开
谁为你在房前点起红烛
若是我,我定会让它们燃成二十二枝花朵

雪地上,二十二枝花朵在绽放
那是一个生命为另一个生命展现的光亮和温暖
我试图用无数种方式
都始终无法描述此刻燃烧中滴下的泪水

曾经有过的相约,仿佛来自远古
曾经走过的岁月,已不能重回
在一月,我只能站在无雪的远方
想象你身边的一场雪


相识于八月

黑夜之中我看见你的眼睛
看见所有的星辰都黯然失色
在八月在分不清是秋是夏的季节
我们相遇于此
仿佛两条疲惫的船
相遇于岸

就这样默然相对
谁也无法追寻
是在哪一方位哪一时刻被错过
谁也不能明白
既然错过为何又有这命定的相逢

也许我该是你向往的港湾
让你颠簸的心儿朝夕傍依
其实你只是我飘忽的梦境
漂泊之中永远无法证实

在八月在分不清是秋是夏的季节
我们就这样默然相对
据说相识也是缘分
据说拥有才是真实


梦已千年

我的等待是六月的幽谷
让最绚丽的花绽放在梦的创口上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就像一场凄迷的雨
一定会在午夜之前来临
犹如一只蛰伏千年的蛹
我长久的沉睡,只是为了一次醒着的淋漓
和淋漓之后的蜕变飞翔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一定会用你那跫然碎步抖落片片叶子
沿着叶脉寻找我的名字
就像我曾经循着冥想
于千年之后空无一人的雪地
寻找着你的足迹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一定会在我那漫长的长于永世的倾听里
用如泣如诉的琴声
软化时光的硬度
在被我的思绪撩动的风中
以一袭飘飘白裾
飘越千年未启的界面
拥我成蝶

激情相拥之时
我依稀记得自己已死千年
生死诀别之后
却猛然发现还活在泪水渗透的枕边


虞兮虞兮

就这么一瞬间
你决然起舞,把绝色挥霍
让帐内一片灯火模糊如纱
一柄青锋吐焰,血
是如此确切地喷洒,如此确切地
冲垮我的心堤
我张开的臂弯像岸
等你泊靠
等你散落的长发如千年古藤般盘绕
如千年古藤般蔓延

我无须掩饰泪水的滂沱
梦醒时分
楚歌的悲凉已涌满了我们的杯盏
我们相拥而饮
拔山扛鼎之手只迷失于你曲线的柔和
我们相视而泣
只恨今生太短只怕来世错过
我们相和而歌
撕心裂腑的只是虞兮虞兮奈若何

纵然削青山作枕,劈空谷为棺
也难以安放你的娇躯啊,我的爱人
如果还有来生
就让我追随你吧
我将弯弓成琴,挥剑当笔
化鼓角号鸣为高山流水
抹战火硝烟成花开绿地
我们同跨青骓
浪迹天涯
逍遥太虚

就这么一瞬间
静止的时光之水浮起一幅巨大的叶子
琴弦骤断,你沿叶脉走去
把性格升腾为火焰
把音容定格为绝唱


化境

构筑一个空间,让真实和虚幻依次轮回
以月为次,以年为次,甚至以一生为次,可以吗?
来,把手给我,抓住一次真实
吻和叹息不是唯一的内容,火焰也不是
肉体的光泽,呈现残酷的美丽
而只有言词的浆液,经由烧焦的嘴唇
从一个剪影进入另一个剪影,被赋予熔岩的质地

想象中的月光柔润如是,影像模糊
真幻的界面交错而过,在水中起伏


葡萄

极其局部的临摹。深红的色泽
涌自生命的内核
无以伦比的火焰,在指尖下勃动,丰满
把带着体温的阴影
嵌入嘴唇:一万个语词的晕眩!

真实的是汁液,是体香
是触感的膨胀
酿造乃为虚构:在岁月的贮藏中
血,亦如月光般宁静
体形的线条,以勾勒的迷茫
投向水晶玻璃的微醉
使单宁的余味,更为隐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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