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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文学

哨兵的诗:悲伤的人,一直忍着悲伤

2021-05-19 10:09 来源:南方艺术 作者:哨兵 阅读

哨兵

哨兵,1970出生于湖北省洪湖市,职业作家,参加过第十八届青春诗会、第六届青创会,曾获《人民文学》“新浪潮”诗歌奖、第二届《芳草》文学杂志“汉语双年十佳奖”、《十月》诗歌奖等。出版诗集《江湖志》、《清水堡》、长诗《水立方》等。

悲哀

没有一条河流能在洪湖境内
保全自己——

东荆河全长140公里,横贯江汉平原,却在洪湖县界处走失,归于长江;
内荆河全长348公里,串连众多小湖,也在洪湖县界处走失,归于长江;
而夏水是先楚流亡路,深广皆为想象,早已随云梦古泽走失,归于长江;
而其他河叉,还不足以
与长江,
并论。

而长江全长万里。穿越十亿国度,但在地球某角走失,仿佛众归宿;
惟洪湖能保全自己,如我命。

洪湖螃蟹的生活史

惊蛰过后,三成左右的螃蟹
会死于脱壳。从童年开始蜕变
长江水系的河蟹,其实更像
一个优秀的诗人,具备
自生自灭的勇气。而少年时代
是突然来临的,像我
清明刚过
我在湖边挖坟,埋祖母
它忙着打洞
做亲人的邻居
所以,这些年我一直都在向螃蟹学习
独居工作室
寡言,写作
试图打听到先知的消息
对于洪湖螃蟹的生活史,我还知道
它的青壮期始于端午和楚国人
决绝的秉性,它会像我辞去公职一样
自切钳螯,以求
在泥沙俱下的日子里
保全自己。而重阳风吹老湖水
也吹来了暮年。与所有依靠回忆度日的老人
相同,出于对湖中生灵的敬畏
洪湖螃蟹
只自啄腹中的蟹黄
为食。所以,下雪之前
它会像平原上那些身染沉疴
却不愿惊扰儿孙的祖父一样
选择一块荒坡,独自离世

水雉

仲夏时分早就过了众鸟的孵化期,但在洪湖
湿地保护区,一只水雉
却趴在芡实上,捂实那窝鸟蛋
横住了我的去途。整个傍晚
我们就这样默不做声,彼此
对峙,似友
更像死敌。时光
就此倒流,湖面上的空寂
和薄雾,仿佛战争过后的惨景。
我期待着它能快点飞走,好让我
赶在天黑前,打探清楚
七十年前水牢的位置。但水雉
却堵在独木舟前,神态安详
镇定,丝毫不亚于
那些受刑领死的先哲

不写了

不写了。湖中的关怀和温暖
我已经写尽

不写啦。不写大雁是天上伤心的人
不写我是湖边的好市民

洪湖边,落日下,秋风中
有多少碎波如银
渔船重新上釉,却还是村庄的浮土

不写了。不写这大水里的某一日啊
有美人朋友相伴。就算那湖庙里的高僧
转世,也参不透人前的欢颜
是我人后的孤独。不写了。

在雕琢时光
——给我写作的酒吧

论年龄,丫头们应把我喊做小叔。但时间
能立人世清规,也能破县城戒律,日子
一久,我们在雕琢时光就混成了亲兄妹。杯子
空了的时候,宜昌小芹会贴过来,为我
续水。茶叶泡烂,湖南小美
还会送上一壶铁观音。最幸福的一天
是酒吧里的一天:花十块钱,在靠窗的
六号位,顺着沿湖路,就可眺望
县城与湖上风光。酒吧,位居
出城与进湖的转弯处。“伟大的作品
常常诞生在一条街的拐角。”但作品
尚未诞生,奇迹却已发生。当老板
走进厨房,我知道,这一天,在城里
我又要享用湖边风味的免费午餐。想到
梁必文把我当作希尼的粉丝,对桌上
那盘清溜藕片,我不禁兴致全无。“从来没有
一首诗能阻挡住坦克”,一首诗就无需
变成挖湖的铁锹,笨拙、坚硬。它应是
软的、弱的,像水,光洁、透明。所以
世界之大,我独爱加缪和福克纳。多年后
我可能也会怀揣一本诗稿,在通往异乡
的高速公路上突然离世,或者,养大
湖中的野禽和城里的人民,组成
一个庞大的家族。那时候,丫头们
还会围着我,吵着,要我把她们
的命运,书写成白雪公主
或美人鱼。此生,她们
把爱,早就托付给了童话里的王子
把恨,埋在对客人们的笑容里。而我
不是过客,是居民。身在城中,却心系
天下草木。当黄昏来临,小芹和小美
往往露出草木的忧郁。她们斜着
楼下的洗脚屋,告诉我,在那干一次
运气好,可抵陪我一年的工资。一街
之隔,但她们不知道,该如何
迈出那一步。我失语。在这幢
仿欧风格的建筑物里,上夜班的
丫头们正着红旗袍,忙于搽拂
那排裸体的雕塑。这场景
恰巧见证了我的窘迫
写作的难度

整个下午那人都坐在江边
甩着鱼杆

每拉起来
一条  却又会被放回去

天黑时  那家伙
空手  走了

世界  并没有
想钓的

碎莲子

请相信莲子救过一支军队,在洪湖
请相信莲子是口粮
语词,正养着我。老大——请相信
草木,攸关我的诗,和
命。三十年前我是幼兽还不是
人,凭本能我相信
莲子,只藏在妈妈的胸怀
没长在荷田。对着荒迹
我曾发誓,总有一天我要与父亲
举行男人间的战争。战争
为了莲子。老大——不为别的
比如美,还有理想
爱。但一想到碎莲子
其实是把自己碎成军粮
鸟铳子,在洪湖
半个多世纪以前。所有洪湖人
就全都被我捧在手心。时候
到了,可以拉上自己做
孤军,与空气
干一家伙了。老大——我在说
碎莲子,碎命

在阳柴岛湿地保护区

天黑前我就看见省城来的教授一直都在
指点那几只天鹅,却望着一拨学生
说个不休,像发现了真理
又像把武汉大学搬进了洪湖
五个年轻人站在雪雾里
围着一架望远镜,边跺脚
边在笔记本上为那几只天鹅编号
重新命名。风大得几乎要把阳柴岛
吹成地狱,风早已撕烂那二三册
教科书,我也不在乎那点生物学知识
早在人们进湖前,我已修完洪湖的
自然主义。在这片野蒿林里
我认得那几个天外来客,是去年
来过的哨天鹅,却不知道怎么
少了二只。在洪湖
我要寻的,只是这个世界
缺损的,一架望远镜
不可能发现。也是在天鹅
栖身的那块湿地吧,在人们
称为天堂的水域,七十年前
有几大间水牢,关押过半个连的
战士,和这拨学生差不多
年轻。离世时全都没有留下
姓名。天黑后我就撇开那架望远镜和
知识分子,独自摇桨巡视孤岛
期待碰见某个无名英雄,而不是
天鹅或候鸟,彻夜长谈
坐穿洪湖的可能性

渔村

该有一座渔村,残败
凋敝,空无一人,却留有
容身地,让在废墟上
安享晚年。我会拜椿木船为师
不管风浪多大,都能掌握
忍受颠簸和痛苦的窍门。我还会学
拴缆桩,无论谁扔下绞绳
也能安如磐石。我将向洪湖保护局
申请,拆走风力发电机
别左边摇几圈右边晃几下,转得人
不知所措。一个人待在这个地方
我已不需要那些光和电。天气
糟糕,凭湖面
返照,我就能辨明自己的路和
余生。气象好起来
我也不会循着那些便道
出湖。在渔村。我只关心日月
走势,至于读过的
见过的、网上的,与世界难题
爱恨,我都已经忘记。在这个丢失
手机信号的村子,我只能从时代
走失。在渔村
可找到我的,一是
植物,二是
飞禽。有时是
枯苇,又是
离雁。我只活于鸟语
不待在人言

悲伤的人,一直忍着悲伤

1

几只乌鸦,靠着外环
在编辑部窗外的林子里筑巢
我是说,我早已厌倦这种日子
对着E-mail或投稿信笺编诗
厌倦汉语,对着虚拟的世界
抒情或叙事
而乌鸦,却热衷于靠着外环
安下新居
我是说,乌鸦是我的反证
家是诗的悖论
我是说,最理想的工作
是爬上那棵梧桐,与乌鸦一道
在天上,在编辑部外面
完成一部崇高的作品,看人间
沿着外环,替我
在武汉进进出出

2

我的狗,八岁。出门散步
从不和别人拉帮结伙,从不讨好
大的,不欺负
小的,沿着外环
只知道跑。这是否与我有关
谁知道呢。我的狗
纯种萨摩,出门散步
从不追赶谁,也不被谁追
沿着外环,只知道跑。仿佛
跑是唯一的使命。这是否又与我有关
但愿不是。我的狗,出门散步
就会扔下我,蹲在马路边上
望着斑马线和红绿灯
发愣。这肯定与我无关
与外环有关。就像这条快速通道
守着双向隔离带和交通法规,我的狗
八岁,纯种萨摩,为了跑
也守着两条底线:从不惊扰外环
反之亦然

3

在知音大道尽头,子期
衣冠冢前。外环下
一个人倒在墓碑旁边,狂躁
如昨夜糟蹋白菜地的黑獾
他刚刚在乡村葬礼的酒席上
被灌得找不着家。他拼命
拍打墓碑,在风中
恸哭,哀号:“开门!
我要进去!”而风,从外环
刮过来,把墓草
压进坟里,却把那个醉鬼
当作祭物打翻在地上

4

我来的时候,英国驻汉总领馆的旧址
已改造成一家刚开张的投资公司,奥登
住过四晚的房间,也被修葺为
大户接待室。算是奇迹吧
那口壁炉还在,炉门
虚掩,好像奥登也还在
就蹲在那几根仿木条的火堆旁,烤着
一件羊绒短套,领口
或下摆,还沾着七十八年前
大西洋的腥风和血雨。而现在
在这幢老洋楼里,我想
除了我,再没有谁在乎奥登
和这一桩事。几个经理模样的人
一直盯着我的旅行布袋,忙着
推销,两三款新上市的理财产品
与生活的种种可能。现在
是十一月,天气和奥登到来时
一样糟。冬雨淋着天津路旁那座
废弃的教堂,也淋湿我
怀揣的城市地图和奥登选集
而等到天黑下来,我快要逃出
那扇欧式拱门,几个家伙
还把我堵在一面拉毛墙前,说着
我不关心的事和人。公元一九三五年
暮春。某夜。奥登也被困在
这堵墙的前面,朗诵那组
未完成的作品。我想,奥登
向大人物们朗诵《战争时期》
第十八节,诉说中国士兵
和小人物战死的命运,神态
应该与我完全一样,失魂
落魄,又掖着诗人的怒火和绝望

5

整个傍晚我都斜在龙王庙的水文石标柱上看
汉水,无声
无息,在长江
消逝。看起来汉水已领受失败的命运
整个傍晚还有两种失败,我也早已经认命
一是妹妹的癌,二是现代汉语诗

6

早上,在病理科等两份化验单
几个工人一直都在医院工地
围着一台冷轧机
切钢筋。那种25号螺纹钢
有中年男人穿过病房的神色
铁青的脸,掺杂锈迹
我注意到25号螺纹钢被送上
冷轧机,没有像我一样挣扎
战栗,没有喊出
想象中的尖叫。在医院
悲伤的人,一直忍着
伤悲,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直到两份坏透顶的报告传过来,工地上
几个工人好像竖起了更锋利的东西
我想向25号螺纹钢
学习。早上
就算父亲躺在重症监护室,妹妹的癌
渗进第22节淋巴。无所谓的
就当这个世界从来没有
人类,只有冷轧机和25号螺纹钢

7

一次我站在外环
与黄孝河路交叉口,义务
做交通协管员。戴执勤袖章
替武汉分忧,守着斑马线
舞小旗子,如鼓动
真理,劝导非机动车和行人
各走好各自的道。街边摄像探头
记下这一天:没有谁
肯听从我的指引,对城市
诗人已无能为力,真理更甚

8

在黄鹤楼入口的拐角处,一位老人
对着那个算命先生,半跪上马路牙子
佝偻身,头抵在膝间诉说
一生的遭遇。却像是对着那列
刚刚横过江面的火车,复述
别人的悲苦与不幸
——可不可以请这位江湖术士占卜
写诗的可能性
要经历什么样的人生,才能成为武汉的李白
或白居易,配得上长江和楼内的汉语

9

秋天起,莲蓬就在外环
两边的野塘里倒立,准备谢世
我懂一个人,在孤独中
如何壮美地赴死
而孤独是——
我不是循着外环奔出武汉
就是被堵在外环,无法入城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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