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南方来信 南方美术 南方文学 南方人物 南方评论 南方图库

南方文学

陈谦:望断南飞雁(中篇)(11)

2012-09-28 08:57 来源:中国南方艺术 作者:陈谦 阅读

  在广州期间,沛宁专门带南雁到坐落在东方宾馆内的美领馆去看了一次。望着从美领馆排出的那长长的绕过大门弯到街道人行路上的人龙,南雁的眼神显出少有的清亮。她踮起脚,去望那队伍的尽处,然后说:我真的太羡慕那些要去美国念书的女孩子了!这话让沛宁的心一酸。王镭就是那些女孩子的代表啊。广西高考状元变成普林斯顿大学在读博士,就是从这扇门里完成转身的。她还要走多长的路,要吃多少的苦啊。他再也帮不上她了。他娶了南雁,他要珍惜的是她,不要让她吃那些女孩子们必吃的苦才好。

  南雁在罗湖口岸和沛宁拥别时暴发的哭声,让所有的人都大惊失色。很多年后,南鹭讲起来,脸还会扭作一团,真是死去活来——南鹭选了如此浅白但特别恰当的描述。连她都不曾想象过,自己这个总是走神做梦般的单纯小妹,竟会如此暴发。南雁被南鹭拖到怀中时,头耷拉在南鹭的肩上,身体在抽搐,双臂松懈地下垂,让沛宁不敢移步。南鹭就向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快走。沛宁只得转身,提了行李,走进汇往罗湖口岸闸口的人流中。他最后一次回头时,看到的是南鹭和司机架着南雁,正要坐进车里。南雁看着好像已经失去了意识,一条修长的手臂从南鹭的腰下掉出,绵软无力。他想,南雁可不要真的昏倒了啊,眼睛就湿了。

  在那之前,沛宁从没见过一个年轻的女孩这样哭过,而且还是为了跟他的别离。这让沛宁到了今日,当他对南雁的出走生出深深的怨忿,只要想到酷日下的罗湖桥边,南雁那条低垂的苍白无力的手臂,就有点想要原谅她。   三
  
  沛宁顺利进入哥大。因着专业基础和英文水准都很强,他在这个全新的学术环境里起步,并不感到很困难。又拿着全额奖学金,像他这样对生活要求很低的人,几乎觉得自己很富足。唯一让沛宁感觉不大习惯的,就是哥大周边的环境和治安都太乱。他住在学校的研究生公寓楼里,旁边就是波多黎各穷苦移民的街区,再连出去就是被人当做城市贫民区典型的哈莱姆黑人区。常听到同学被抢被偷,若非必要,沛宁很少离开校区和住所出门闲逛。

  沛宁的导师沃纳·米勒,是哥大名教授。他手里拥有多项国家研究基金拨款,主持着自己的基因工程研究中心。手下研究员、硕士、博士研究生、博士后、研究助手、技术人员等组成的团队,有三十来人之众。米勒教授那时五十多岁,留着修理得非常漂亮的两撇胡子,镜片后的目光平时看着非常温和,但当什么事体触到了他思维的兴奋点,那双眼睛立刻射出犀利的锋芒。他的身材修长。熟悉之后,沛宁才知道,作为生物学家的米勒教授,盯自己食物之营养和热量的认真执着,绝不亚于他的实验数据,而且是能不坐车就坚决不坐车,哪怕是在大雪纷飞的寒冬。

  米勒教授的实验室总是二十四小时灯火通明。沛宁在实验室里有自己的办公桌,并很快分到了实验台站。他总是在那里读书看资料,熟悉实验室的环境和研究课题。沛宁习惯也喜欢这样的氛围。只是偶尔,在夜里离开前,回头看到实验室里那些复杂而新奇的、待他去熟悉使用的昂贵先进仪器,还有那成片的试管架和仪器台,当年南雁谈到自己工作时所说的“就实验室那点破事儿”的话,会自然跳出来,令他莞尔。在沛宁眼里,那些仪器器皿将是他这一生的事业。

  米勒教授第一次带他看这实验室时,就说:你将来要拥有比这个更先进的实验室,我们一代代人的努力才有意义。这一切,意味着多么浩瀚深广的海洋。沛宁摇摇头,为自己竟也想到了“海洋”而失笑。南雁真是个不知深浅的孩子,他又想,心就很软。他想,这大概就是他思念她的方式了。他其实都不敢多想“思念”这样的词。他跟南雁,甚至都不曾有过真正的家庭生活,他一结婚就上路了。他们对彼此的身体,都不曾有时间熟悉,他就开始了一程又一程的旅途。

  沛宁按自己的承诺,很快给南雁寄去申请陪读签证的材料,还到学校房管部门去登记申请了为研究生提供的家庭公寓,引得系里的中国同学知道后笑说:到底是新婚燕尔啊。留学多年的老同学则贴心地说:你这是对的。来美国,就是另一世人生了,联系过去生活的那条线,再粗也经不住隔着浩瀚的太平洋两头拉扯啊。很多留学生的婚姻都在重新洗牌,分分合合的悲喜剧令人看得麻木。沛宁听了笑笑,“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他想起这句中学课本里读到的话,正是。他如今满心想的,只是快点安顿下来,可以集中精力在专业上发展。

  南雁在那年的圣诞节前夕来到纽约。沛宁在肯尼迪机场看到的南雁,竟有些瘦了,像个抽条了的大二女生。看着真有几分陌生,可一时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同,就说:好像长大了嘛。然后有点生分地笑起来,拍了拍南雁的头。南雁侧身上前拥住他,柔声说:是头发留长了!沛宁侧头去看,南雁果然一肩的头发,油黑发亮,头顶用个式样繁复的花发卡绾起一小绺,让她的额头显得光洁,有几分聪明相。沛宁欢喜起来,伸手去轻抚那头发,说:真的很好看。

  是你喜欢的呀,南雁挽着他的手臂,小声说着,还轻捏了他一下。沛宁一怔,完全不记得自己说过这样的话。王镭也是留短发的,这是他在南宁初次见到南雁时的第一个反应。那反应确实给他带来过极短暂的不适,可他说出来过吗?这样一想,便有点恍惚起来,又对南雁记得并且这样在意自己的话,有几分开心。但他没敢说,他都有点不认识她了,便去看她的眼睛。或许因为初到异国的惊诧,那双大眼几乎无法聚焦。他在她的走神里确认了她。这个确认,令他握牢她的长臂,那条在南国焦湿的烈日下因与他分离而痛哭时,悬垂的惨白长臂。

  南雁穿着雪白厚重的羽绒长褛,一条粗毛线织成的桃红长围巾,在脖子上缠出厚厚的三圈。沛宁感到满手浮满的羽绒里若有若无的一根细骨,很不真实,就更使力捏了一把。南雁的手搭过来,说:这是专门买的呢,北海哪里用得着穿这个!

  他们相拥着去坐机场进城的大巴。沛宁才发现南雁那只紫红色的箱子非常沉。想到认识的那些中国同学和家属来美国时,箱子里塞满锅碗瓢盆、吃食干货和日用品,就说:不用带这么多的,美国又不是沙漠。中国有的东西,唐人街里都找得到的呀。扛得真辛苦啊。

0

热点资讯

© CopyRight 2012-2023, zgnfys.com, All Rights Reserved.
蜀ICP备06009411号-2 川公网安备 51041102000034号 常年法律顾问:何霞

本网站是公益性网站,部分内容来自互联网,如媒体、公司、企业或个人对该部分主张知识产权,请来电或致函告之,本网站将采取适当措施,否则,与之有关的知识产权纠纷本网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 移动端
  • App下载
  • 公众号